
三
证人证词
(1)
5号包厢旅客的证词
张探长把询问证人的办公地点,暂时设在餐车厢内。
餐车内一起准备就绪,张探长和乘警坐在桌子的各一边,乘警伏案暂作速记员,旁边有信纸、墨水、钢笔和铅笔;张探长座位桌上放着黄副总工程师的白瓷缸子和整个车厢的布控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每个旅客的姓名及到站地点,护照和车票放在一个布夹里。
被询问的人员隔着甬道坐在另一边,他就是黄副工程师的助理胡缪,他手里端着张探长给他递过的纸杯,冒着热气,只是手里捧着,也不喝,却不肯松开。
好了,我们的调查正式开始。张探长对胡助理说:你先把自己介绍一下。
胡缪点点头,可能因为精神紧张,坐立不安挪了挪身子,重新选个姿势坐稳,不过两秒钟,又换了个姿势,磕磕巴巴地说:我叫胡缪,28岁,现在工业部科委工作,六年前北大毕业,分到黄副工程师手下做助理。我的父亲是……
张探长打断他说:好了,这些话你已经重复许多次了,说说黄副工程师的情况,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们,任何事情都可以说,不要隐瞒,详细准确,甚至包括八卦绯闻。
胡助理说:黄副工程师曾经在前苏联留学,精通俄文。在国防科委为苏联专家做翻译。1959年,中苏关系恶化,赫鲁晓夫把在中国的援建专家拔葱似的一撸薅走,造成许多项目下马。后来他被调到核工业部负责K项目建设,负责翻译前苏联专家留下的一些材料。前些年原苏联专家因走时匆忙,没有能带走自己绘制的一些图纸,经多次与我国外交部交涉,索要当时自己绘制的图纸,国防部怕秘密泄露一直没有答应。近几年因关系有些缓和,却已时过境迁,亦不成啥重大秘密,上级领导答应偿还。因当时黄副工程师是前苏联专家的翻译,了解情况,特派他到俄罗斯与专家接洽,偿还图纸。
上级没有派保卫人员秘密跟随。张探长问。
没有,因那张图纸已经没有多大保密性,只派我一人随行。胡助理说。
谁买的车票?
我亲自订的。
谁给你们办的签证?
部里责成有关人员。
你们怎么到达火车站?
黄副工程师有专车。
司机怎么没有跟随?
黄副工程师说没有必要,让司机回去了。
你们是准时到达火车站,或早或晚或急急赶车?
我们掐时到达,提前十分钟。
黄副总工程师一路上有没有与其他人打电话或遇到熟人打招呼?
没有,我们上车后火车即刻发车。
你们能不能听到隔壁包厢人的谈话?
不能,这里隔音很好。
你有没有看到其他包厢旅客来过黄副工程师的包厢?
没有,我一直跟随着黄副总工程师,开车后我给黄副总工程师打了开水,放到茶几,问他有没有事情。他说没有,有事叫你。就让我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你坐几号包厢。
5号包厢。
他出去时,你有没有听到过开门声?
没有,开车时间不长,我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几天几夜加班赶材料,太累了。胡助理有些不好意思。
你什么时候发现黄副总工程师不见了。
大约开车后一个多小时左右,我听见3号包厢传来大声的朗读声,把我惊醒了。
一个多小时左右,到底有多长,把时间说准确。
记得当时开车我看了看手表是八点十分。也就是北京站发车时间。我被诗人吵醒时间是九点四十分,也就是开车后一个小时零三十分钟。我到黄副总工程师的包厢找他,没有;又到水房、厕所找,还是没有;我到各个包厢内旅客打听,还是没有看见;我大声喊叫他的代号,没有。这才求助乘警。
我能与你对对表吗?
好。
你不是说,包厢之间互相听不见么,怎能听见3号包厢旅客大声朗读?
当时3号包厢旅客的门是开着的。
那全车厢的旅客都能听见了。
我想是吧。
好,就到这里吧。
是。胡助理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不过。
不过什么?
胡助理讪讪笑道:我听说前苏联专家是个女的,很漂亮,是黄副总工程师的师姐,俩人在谈恋爱。
黄副总工程师至今婚否?
还没有结婚。
前苏联女专家比黄副总工程师大几岁?
五岁,年龄是问题吗?
师姐叫什么?
莉莉娅。
张探长若有所思点点头说:这个情况很重要,回到包厢以后,不要随便走动,随叫随到。
是。胡助理点头出去了。
请3号包厢的旅客。乘警压低声音道。
三
证人证词
(2)
3号包厢旅客的证词
3号包厢旅客迅速出现,带金丝边眼镜,面容斯文温和,有点西域人的面容,眼睛深凹下去,近三十岁上。
张探长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在角落那里。
他坐下来,精致到极致的眸子里,倏然有种志在必得的傲气。
张探长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让他看,开始问问题,张探长先问了他的姓名,职业,住址,以及工作情况,知道他是一名诗人。
你认识他吗?张探长把黄副总工程师的照片拿给他看。
知道,同是乘车人。诗人看了看很快回答。
具体说说,你是什么时候看见他的。张探长继续说。
北京站大约临发车五分钟,他站在站台吸烟,我也在吸烟。诗人说。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他说很爱北京,并重复了几次。
还谈了什么?
他问我到莫斯科干啥。
你怎样回答?
我说到俄罗斯圣彼得堡涅瓦尔大道寻找普希金咖啡馆。
为什么?
寻找知己。
知己?
是的,在辽阔的中国大地上,我没有一个说知心话的朋友。我的父亲是新疆人,娶了北京知青为妻,后随知青返城落户到北京。我一生始终不得志,我热爱诗,我写诗,用诗抒发我的情感,寻找诗意的缠绵,可没有人读懂我的诗,没有人欣赏我的才华, 说我是诗痴,我孤独寂寞,快要发疯了。
你的妻子不理解你?
她?一个只知道柴木油盐酱醋茶的唠叨婆,根本不懂我,瞧不起我,说我的诗比茅子坑的砖头还臭还硬。
柴木油盐酱醋茶,这意味着生存的温饱。
猛士不带剑,威武岂得甲?丈夫不救国,终为愚贱人。我追求英雄气节。
位卑不敢忘忧国,可嘉。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张探长明白这是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问:你有刻骨铭心的恋爱。
往事很久了,久得成了一段追忆。诗人说:现在我脑海中泛出的只有晦暗,有点不清晰了。
张探长想,诗人大多是浪漫的,活在一种想象中的虚幻,但诗人一般都是寂寞的,孤独的,清高的,自命不凡的。
我佩服普希金对爱情的舍生忘死,他在圣彼得堡涅瓦尔大道的咖啡馆。喝完人生最后一杯咖啡,毅然决然走向爱情斗场,结束了年仅38岁的生命。诗人说。
你喜欢普希金的诗?张探长说。
我佩服他对爱情的勇敢与执着。诗人说着又朗诵道:给我狂暴的风雪,还有那幽暗的漫长冬夜。
张探长知道这是普希金《春天》里,对爱情执着追求的经典名句,问:你也同样给黄副总工程师朗诵这首诗?
是的。
黄副工程师怎样回答 ?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诗人说:黄副总工程师反复朗读这句话,神情黯然。
朗诵着这首诗他把烟掐灭,回到车上。张探长问。
是的。
你们只短短说了这么几句话。
是的。诗人点点头,又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说,当时我以为他会等我吸完烟,与我一同回到车厢,可这句诗也许引起了他的啥不愉快,烟没有抽完便掐灭,自顾自地回到车厢。
上车后,你再也没有看到他。
诗人犹豫了一下说:刚刚开车,约十分钟左右,我在包厢里仿佛听见他与人在甬道谈话。
他们说话你能听清楚吗?
不能,隐隐约约似说两人是发小,还有好像说世人仇富,抓住一点小事就以讹传讹。
舆论和八卦不需要实情,只需要猜测。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你知道与他说话的那人是几号包厢旅客吗?
不知道。
好,谢谢你的配合,就到这里吧。
莫斯科列车凶杀案
文/陈玉兰
三
证人证词
(3)
10号包厢旅客的证词
诗人走后,进来的是一个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瘦老头。
张探长早就注意他了,因为刚才来到车厢时,就是他的包厢门开着一条小缝,后莫名其妙关上了。
他谨小慎微地站在那里,视线在张探长身上做片刻停留慌忙移开,脱掉灰色礼帽,收拢在胸前,向张探长深深鞠了一躬,道:首长好。
你叫肖德辰,绰号肖掂包。张探长示意他坐下说。
是的。他诚恐诚惶,带着谨慎和恭敬,并没有敢坐下。
这次坐车有啥贵干?
到莫斯科做些小买卖。
你的“掂包”生意不是很好吗?
探长,自从上次被您抓现行,捉我正在进行时,进“局”出来后就已经金盆洗手,改做其他生意了。
真的吗?
不敢撒谎。
撒谎没有好下场。
尝到了。
你看到过这个人吗?张探长把黄副工程师的照片指给他看。
他凝视几分钟,略显犹豫没有说话。
好吧,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张探长说道。
那又咋样。
你的侥幸心理,在我这里没有丝毫作用,只能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我领教过的。
十分钟后,我会以你不喜欢的方式请你开口。张探长声音里透出一种威严。
我会的,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警察找到你询问,单单只是知情不报,不构成犯罪也不违法,不需要承担责任。这一点你很清楚,但涉嫌作假证明,则涉嫌包庇罪,一般要承担三年以下的刑事责任。这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没有见过本人。他眼神躲避着,闪烁其辞,低头搬弄着衣角。
你可以出去了,十分钟后再来这里,这案子并不难,那时也许我已经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些什么,用不着询问你了,可一旦涉及到你,你会知道怎样的结果。
好像见过,容我再想想。他踌躇着并没有挪动脚步。
这就对了,请说吧,请你说吧。
开车一小时十五分钟的时候,我在厕所看到了他,他正在蹲厕,我赶忙退了出来。肖掂包慢吞吞地说。
他上厕所没有插门?
我不是很清楚。
你没有与他说话?
只道了一声抱歉。
你看见他有什么反应吗?
他只是把怀里黑色公文包抱得更紧。
还有什么?
他可能躲在厕所抽烟,因为我闻到了烟的气味。
张探长想起自己也隐隐约约闻到烟味。那是555牌香烟的气味,问:你知道他抽的什么牌子的香烟吗?
555牌,国产的那种。我喜欢这种烟的味道,但我买不起。
张探长陷入了深思,轻轻敲击着桌面,然后抬起头说:好,你可以出去了。
听到这话,肖掂包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下,站立起来,没有想到谈话之短之快,起初那种被警察盘问而产生的天然的小心谨慎感消失了,有点通过关卡盘查后,喘口气轻松走出去了。
莫斯科列车凶杀案
文/陈玉兰
三
证人证词
(4)
1号包厢旅客的证词
头等包厢里最有身份的旅客是 1号包厢的这位先生,他自我介绍说,姓詹,是某机关的后勤部长。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证明自己身份的高贵。
他对张探长说: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一脸的和气。
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理解。
你听说这包厢里有人失踪了吗?
不知道。
我们希望每一位旅客能帮助我们调查。
我没有问题,处理这种事情只能这么做了。
你认识这个人吗?张探长把黄副总工程师照片指给他看,并毫不隐瞒的把黄副总工程师的一些基本情况介绍给了他。
奥,是他呀。詹先生说这话,那高傲的派头变成位卑,显然他知道这车厢里还有人比他职务更高,是他的上级。
你要去俄罗斯躲避什么人和事?张探长猜他在开车十分钟,与黄副总工程师在甬道说话内容,试探性地问。
哦,这话是我说得么?我怎么不记得。詹部长言语底气不是明显很足。
可有人就是这样听见你说的。见到詹部长的反应,张探长肯定了语气。
那我仔细想一想,也许说着无意,听着有心。
你要去躲避什么人和事,到莫斯科有何公干,黄副总工程师与你谈话内容要详详细细告诉我。张探长敏锐地看了他一眼。
去找一个朋友。
啥朋友?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
但为何没有卖回程票?
我得罪了部的某领导,他要治我死地而后快,我想出去躲一躲。
什么原因?
我揭发他的贪污行为。
奥。
一个共产党的领导干部,理应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却中饱私囊,利用职务之便贪污腐化,难道我不应该揭发他吗?我有权保持党的纯洁性。詹部长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把椅子上的身板挺得很直,但动作有些僵硬。
你与黄副总工程师在谈论党内一些人的腐败问题。
是的。
黄副总工程师怎样说?
他说有些人和事并不是我们能左右了的,一切听从命运的安排。
命运的安排?张探长递给詹部长一张纸,一只签字笔,说:很抱歉,詹部长,这只是例行公事,可否写下你的姓名,工作单位,家庭住址。
詹部长慢慢而仔细地写着,但手却是控制不住有些轻微哆嗦。
你抽烟吗?张探长把一根香烟递给他。
不,我不抽烟。他用手阻挡着。
戒烟了。
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戒烟了。
你与黄副总工程师没有谈论女人。
我对女人从不感兴趣。
那你们谈论了什么问题,方便告诉我吗?
事业,一个男人要想在这个城市立足,必须事业有成。
你是一个成功的男人。
不,失败的男人。
看得出你是一个有责任心,有正义感的男人,你需要我的帮助吗?比如联系你的上级领导,为你澄清。
不,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谢谢你。
那打扰你了。
詹部长笑了笑,歪歪头,就走了。
莫斯科列车凶杀案
文/陈玉兰
三
证人证词
(5)
2号包厢旅客的证词
2号包厢旅客是本车厢唯一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漂亮的鼻梁挺拔高挑,前胸丰腴,披一件薄纱白色坎肩,真正的俄国货,像一朵月夜下盛绽的罂粟。
谈话由精通俄文的女列车长作陪与作翻译。
张探长翻看着她的护照问:你叫莉莉娅,是俄罗斯人,演员。
她摇摇头,用手语比划,告诉张探长,听不懂中文。
张探长让女列车长用俄语又重复了一遍。
她笑着点点头。
你来北京旅游?张探长说。
她仍笑着点点头。
笑容,像一张面具,随时可以欺骗世人。
你北京有朋友?张探长说。
否,我来欣赏长城。莉莉娅开口说话。
你有没有其它名字?张探长仔细翻看她的护照。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她用手帕捂着鼻子,显然是在让周围的人明白,她感冒了,用几声干咳来掩饰沙哑的鼻音。
但张探长窃笑她的故意拿捏与夸张的矫揉造作,放弃了请她喝茶的打算,把黄副总工程师的照片给她看:你见过此人吗?
让我细瞧瞧。她大胆的把照片拿到手上。以上几位旅客都是在张探长的手里探身观看,而她很异样,也许国度不同的原故。
哎呀呀,我怎么会不认识他呢。莉莉娅用夸张的语气说。
认识,在那里认识的。张探长反问。
车厢啊。
他去饮水机打水,我也正在打水,他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吓我一跳,水,险些烫着我手,撒到地上。
张探长想起了厕所门口那洼水。
你们没有说话?张探长问。
对不起,他说,对我微微一笑很深沉。莉莉娅回答。
你能记得当时是几点钟吗?
奥,我记得打水时看了看手表,九点五十分,我说不好确切的时间。
我能与你对对手表吗?
当然可以。
你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表情吗?
没有,难道出什么事了?
奥,他失踪了。
失踪,怎么可能!
难道胡助理在甬道里大声喊叫他的名字,你没有听到?
没有呀,失踪能到哪里去,这节车厢车门是锁着的,与其它车厢不衔接啊。
你怎么知道车厢门是锁着的?
我看到列车员在锁门。
你还发现什么?
开车后,我一直呆在包厢里,啥也不知道。
你能与我谈谈来北京的感受吗?
与黄副总工程师失踪有关系吗?她做出了缄口不答的表情。
奥,谢谢你的合作,你可以走了。张探长对她的反驳妥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