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归途
文/文砚江
婴儿的哭声开始了一天的吵闹,老汪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当地的风俗,人出生得叫白事,表示人是干干净净地来到世界上的,最老的一辈得穿白衣叹一口气,意思是呱呱坠地;人去世得叫红事,表示人花费心血经营了一辈子,最小的一辈得穿红衣叹一口气,意思是挂念的都吐出来,一命呜呼。医生护士来回奔走,汪子抱着婴儿给媳妇看。老汪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感到有些疲惫。他四处张望,人们的脚步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小,老汪的耳朵里,走廊十分地安静。滴答,滴答,墙上的时钟缓慢地做着圆周运动。老汪感觉脑袋很晕,很沉……天蒙蒙亮,老汪背着孙子离开了医院。汪子告诉他,孩子先叫小汪,等上学了,再取个文化人的名字。老汪父母的那一辈都是农民,没什么文化,取名都按辈分来。老汪是德字辈,排行老六,于是叫汪德六。那时的人一辈子住在山里,名字只是个代号,读起来麻烦,干脆取个绰号,念起来舒服。老汪年轻的时候是小汪,长大了就叫汪子,到老也就是老汪了。而自己的孩子,也就跟着这么叫。听到名字,大概就猜出是哪家的孩子了。于是,人们总是自来熟。老汪边走边打量着路上的风景。这条路他二十多年前也曾经走过,只不过那次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他的父母。这里过了秋就剩一片黄土的颜色,没进山前,都是平坦的地方。天的尽头是一排山,和脚下的土地一个颜色。你只管向着山走,就能回去,不用担心迷路。人们总忙着向山里赶去,那里清净、安全。那时这里还没有修路,人们心照不宣地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踩出了一条坎坷的道路。“滴!滴!”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一辆小轿车停在了老汪的身边,车窗缓缓地降了下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探出头来。“大叔,这条路往里走是水库吗?”小伙子问。老汪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走。小伙子说了声“谢谢”,便踩油门离开了。老汪知道,这不是住在山里的人。前些年山里拦了坝,出山的水聚在那里越来越高。镇上的人先发了财,喜欢到处跑跑,便在原来的洼道上铺上了水泥路。山上就成了镇里人踏青的地方。那以后总有人问路,鸣笛声听着像打雷,山里的人怕生,不敢乱开口。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老汪忙着给小汪准备吃的,可是小汪还不能吃太硬的食物,老汪急得大汗淋漓。一辆大货车轰隆隆地停了下来,下来一个中年人,是做托运的刘师傅。“老汪啊,这是去哪儿啊?”刘师傅问。老汪告诉刘师傅自己带着孙子回家去,现在孙子饿了,不知道怎么照顾。刘师傅从车上取了一罐八宝粥下来,说这是镇上的好东西。老汪半信半疑地喂了小汪吃。八宝粥味道凉凉的、甜甜的,小汪吃了以后咯咯地笑着,哈喇子流到了衣服上。老汪伸手去擦,小汪一边乱动一边摆摆手挡住老汪,笑得更开心了。刘师傅看了也大笑。又走了几里路,小汪突然开始嚷嚷。老汪心想,可能是内急了,便带着小汪躲到旁边的杂草堆里去了。只听见一对年轻情侣的声音,吵闹着什么,小汪模模糊糊地叫着“爸爸”。老汪听了一愣,不敢相信地让小汪再喊一句。小汪喊了句“爷爷”,老汪像吃了糖果,甜到了心里去。情侣慢慢走来,声音也清晰了许多。原来这个女子是镇上的,不太愿意到山里去,男子则劝说着女朋友,并答应着不会经常来。通了路以后,年轻的小伙子们都出去镇上打工,见过些世面,便不再愿意回到乡下来。汪子当年跟着他二叔去了镇上,一走就是三年,没留下一点消息。三年后,汪子突然回来,领着个挺着肚子的女孩子,告诉老汪他有孙子了。吃饭时,老汪开心地多喝了几杯酒,醉醺醺地睡了一下午,晚上起来又加了几杯。可是汪子告诉老汪,需要他们带孩子,自己则留在镇子上继续打工。老汪当然愿意照顾孙子,但是他更想多见见儿子。情侣走了过去,还在争论着刚才的话题,虽然不愿意,女孩子还是往山里走去。老汪庆幸自己儿子找了个好媳妇。天空盖上一层如血的霞帔,太阳带着老汪走到了山口。这里住着曾经一起上工的李老头。以前他们去平原上的黄老爷家做工。其实那时已不时兴叫老爷,有钱的人家得叫老板。黄老板是个好人,逢年过节叫上贫苦的乡亲去家里吃饭,吃完了送一副自己题的对联给乡亲,像极了故事里的读书人。做工的人于是敬称黄老板一句老爷。后来,镇子上来了人,听见有人叫老爷,把黄老爷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然后扬长而去。黄老爷一声没敢吭,回到家后把伙计们召在一起,讲了讲这些年一起做工的事情,伙计们听得痛哭流涕。第二天,黄老爷给了一笔遣散费,做工的人都回到了山里,黄老爷去了镇上,村里再没听说过黄老爷的消息。老李头坐在自家的门前,远远地就看见了老汪。老汪向老李头招了招手,老李头喊老汪他们过来坐坐。小汪拍了拍爷爷的肩膀,要自己下来走。走了没两步,就摔倒了,马上爬起来,又摔了一次。老汪跟上去搀扶着小汪,帮助他保持平衡。老李头看着小汪,问道:“这是你孙子?”老汪答道:“和他老子一个样。”老李头哈哈大笑。老汪和他寒喧了起来,放任小汪自己尝试走路。不一会儿,小汪便摔得满身是泥。老汪和老李头从小汪聊到汪子,从今年的收成聊到去年东村去镇上的小子,直到聊到当年打工的时候。暮色已经有些沉了。老李头告诉老汪,当年在黄老爷家管事的马师爷,上个月去世了。马师爷是黄老爷家里管事的人,颇有些文化。黄老爷的对联就是找马师爷学的。马师爷曾经给老汪取了个像样的名字,叫汪德物,说是《周易》里“厚德载物”的意思。老汪不懂什么是《周易》,忙推托着说自己是老六,不能叫德五。马师爷听后一笑,把德物改成了德厚。老汪只觉得讲究,便也接受了。老汪说自己当年蒙了马师爷不少慧泽,可偏偏没学着他的文化。老李头又告诉老汪,马师爷光有文化却不会干活,花光遣散费以后出去做了个先生,最后累死在讲台上了,留下家里子女几个。这几年村里小伙都出去了,马师爷的棺材都是当年几个老伙计抬的。老汪无意问了句:“你说到时候咱们的棺材得谁来抬?”老李头听后霎地流下了眼泪。老汪自己越想越不是滋味,也哭了出来。他们抱在一起拍着对方的背,在心里安慰自己。小汪没心没肺,看着两个老大爷哭得伤心,反而笑出了声,脸上的泥巴掉了一些。告别老李头后,太阳已经去见山另一面的朋友了。老汪带着小汪沿着水库往山里继续走着。过了水库,山道缩了不少。一条小溪从右边山间窜了出来,碰撞着石头激起雪白的浪花。不绝如缕的泉流声和时有时无的鸟鸣,在皎洁的月光下,陪伴着祖孙的归途。穿过一堆杂草,顺着小树林向下走去,微弱的灯光从厚重土墙间的窗户纸里透出,到家了。老汪敲了敲门,一位老妇人推开了门,屋里传来了浓郁的菜香。老汪领着小汪给老妇人看:“老婆,你看看咱们孙子,白白胖胖的。”汪婆面露喜色,把小汪抱了起来,逗小汪玩。小汪懂事,笑得比汪婆还开心。老汪领着小汪叫奶奶,小汪叫的比蜜还甜。吃过晚饭后,汪婆摸着小汪的脑袋,慈祥地说:“小汪多吃一点,长得高高的。”小汪乖巧地点了点头。小汪赶了一天的路,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汪婆领着小汪去房间里休息。出来以后,汪婆吼了老汪一句:“洗碗去。”老汪说:“别闹了,今天太累了。”汪婆笑了笑,自己去收拾桌子了。孩子们走后,家里就只剩老汪和他老婆两个人了,起初还没什么感觉,日子久了,就觉得家里空落落的。老汪有一天吼了他老婆一句,声音充斥着矮小的土屋,心里倒舒坦了不少。汪婆回骂了一句,声音比老汪还要大。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不一会儿,笑出了声。自那之后,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他们就大声喊出来,反正只有自己听得到。喊得大声了,房子里也有了人味。老汪夫妇终于解了乏。老汪独自走进小汪的房间,端详着七八岁模样的小汪,像女孩子一样白皙。老汪心里嘀咕着:“到底是要出去的人,晒不黑。”他想摸摸孙子的脸,却在半空中掉下来,他怕把小汪给弄醒了。老汪喃喃自语:“我的孙娃娃呀,已经可以上学去了。去了城里,要回来看爷爷呀!”说完,他又想起了自己儿子,那小子三年都不回来一次。他又觉得城里这好那好,孙子去了就不肯回来了。老汪的泪止不住地淌下来,他用手去抹眼睛,粗糙的老茧磨得眼睛皮泛痛。他骂道:“呸,城里哪有我这好!”。老汪心里一紧,突然感觉什么东西蹿上喉咙来,一口血喷在了小汪的白衣服上,小汪睡得正酣……一睁眼,白炽灯的光刺得老汪眼睛疼。婴儿的哭声不绝如缕,医生夸这孩子有福气。汪子笑盈盈地把小汪抱给老汪看。小汪比老汪想得要胖上许多。老汪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次是为他自己叹的。

作者简介:
文砚江,笔名:江东小才郎、秋容,北京诗词学会会员,玫瑰园诗社社长,《长河诗刊》签约作者。爱好创作诗歌、小说、随记、剧本。创作追求人生命运的展示、自我与世界的妥协。国、省、市、校各级各类比赛中均有获奖,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网、中南民族大学官网、官方微博、校报、问渠文学社社刊《问渠》、西研会青年分会公众号、长河诗刊公众号,金声诗刊公众号等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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