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有谁会为一茬小麦失声痛哭?
文/萧军
麦黄杏黄,夏至到。“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乡村的麦收时节,最常上演的就是虎口夺粮。偏偏五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它才不管农人是否需要一段晴好日子来收割、脱粒、晾晒,确保颗粒归仓。
清早从路边过,发现乡亲们晾晒在水泥路上的小麦因为连阴雨而变成了黑灰色,自然脱落在路面上的麦粒也因为雨水的浸泡而起明发亮,突然感到心像被谁揪了一把,想起了一段难忘的旧时光。

大概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正读初中的时候,也是改革开放后土地承包到户的第三年,那一年的小麦本来长的是最好的,估产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笑逐颜开,期待着耕耘之后收获满满的喜悦,没想到一场连阴雨浇灭了母亲所有的希望。
那场下起来不睁眼、不看脸的连阴雨,弄得村里的大人、小孩天天抬头看天色,老天爷却不管不顾,直到下得台阶上长满了绿苔,小麦地里水汪汪一片,踏不进脚。十几天后,黄亮亮的小麦不但变得灰溜溜,而且直接在麦穗上冒出了绿芽。

再一次从麦地里回来,母亲一下子瘫坐在门墩上,失声痛哭。“我的麦呀,全出芽了。一家六口人今年吃什么?”
天刚刚放晴,心急火燎的父母赶紧挥舞起镰刀,把已经长了绿芽的小麦头割下来,放进竹笼,然后把麦秆铺在麦地里,踏着麦秆前进,以防把土地踩得过于瓷实,影响下一料庄稼的耕种。

一担一担的小麦头担回去,就在台阶上用棒槌砸、用鞋底搓,把一颗颗已经出芽的干瘪的小麦粒珍惜地装进袋子,等待场院里可以晾晒的时候铺上芦苇席,晒干后装进袋子,磨成小麦面,当作全家人一年的口粮。
一个月以后,我终于吃到了黑黑的、软软的、黏黏的馒头。那是已经出了芽的小麦磨成的面蒸出的馒头,不知道为什么,味道带点微甜。可是,啃着刚出锅的热乎乎的馒头,母亲掉下了咸咸的眼泪,她赶紧背过头去,转过身,害怕那咸咸的眼泪砸在这甜甜的馒头上。
艰难的日子终于挺过去了。孩子们纷纷长大,成家立业,我的父母也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他们的40岁、50岁、60岁、70岁……直到积劳成疾,再也更种不动土地,直到孩子们把他们种进了土地。
麦香越来越远了。即使在在这世世代代耕读传家的乡村,也已经极少见到满眼的金黄,更很少听到脱粒机的轰鸣,至于“一夜连枷到天明”的日子,更是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的农村,还有谁在种地呢?年轻人在外面打工挣钱,老年人在家里看护孩子,极少数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只是接送孩子上下学,做做饭,然后就是疯狂的抖音和广场舞了。
刚刚,朋友在圈里说,“全民都在跳舞,人人都拍抖音!”“城里人在广场跳,乡下人山坡跳。”“也不熬煎地锄了没,庄稼荒了没,麦割了碾了没,舞舞拃拃啥都忘了!”

庄稼远去了,故乡还在;麦收远去了,但愿耕读传家的精神还在。唱歌、跳舞、玩手机,终究只是精神食粮。真的到了需要填饱肚子的那一天,这貌不惊人的土地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深深的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因为这片多情的土地承载着我太多的回忆。遥望着青山绿水间安息着祖辈的墓地,我不由得再一次扪心自问——还有谁会为一茬小麦失声痛哭?


作者简介:萧军,家居陕西洛南,自称云蒙山人。教坛耕耘33年,绝不凑合;自发教研23年,成果丰硕;兼职文史13年,普遍认可。本职之外喜欢追光逐影、舞文弄墨,愿结识更多求真、尚善、向美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