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雨
春日黃昏，漫步雨中。
絲絲雨滴，洗淨天空。
細雨呢喃，纏綿溫柔。
雨霧矇矓，詩意情濃。
樹葉蒼蒼，草木蔥蔥。
漣漪湖水，溫婉靈動。
黃葉片片，隨風舞動。
綿綿春雨，織就幽夢。
油紙傘下，望斷星空。
丁香姑娘，一縷清風。
詩人望舒，哀婉心動。
深深雨巷，難忘初衷。
雨在眸里，詩在心中。
悠悠雨聲，常來入夢。
紅 葉 🍁 之 殤
趙 聰
又是一年秋風起，葉落時節倍思君。67年北京的十月，我偶遇了一段難忘的異國情緣。
這一年，為躲避文革，我們全家來到北京，住進交通口一幢前清王爺的大四合院。十月北京的一天，秋高氣爽，落紅遍野，我們全家去了頤和園遊玩。下午游畢擠公交時，我一個人擠上去了，這下我急了，身無分文，當時就想下車等下輛車再上，希望會碰到媽媽姐姐們，於是在北京大學站趁車門將關未關之時匆匆跳下車，沒等售票員反應過來便逃走了。不敢走遠，只是在公交車站旁等待。
正在我心不在焉地看著北京大學站的站牌時，一個高個、英俊、衣冠楚楚、胸前掛著一部照相機的年青男士站在了我身旁，站在一個身穿白襯衫藍格子裙的少女身旁，久久地站著，不時地打量我，我想走開但又怕誤了公交車，只能站在那兒盯著站牌儍看。終於那人開始與我搭訕，他先指指我，又指指身後的北大校園，我𢤦了他的意思，擺擺手；他又指公交車站牌，我點點頭。此時，他好像有點急了，指著旁邊樹下的一排空著的座椅，彎著腰，伸出手，禮貌地邀請我過去坐坐，我不好拒絕，當然，他的英俊瀟灑彬彬有禮的風度也讓我無法拒絕，於是跟著他走向座椅。
兩人坐在了落滿紅葉的座椅上，他從椅上挑了一片最漂亮的紅葉欣賞了一下後小心翼翼地遞給我，我怯怯地接過了這枚紅葉，細細地觀賞著。他又從包里取出筆記本和筆，用寫得不錯的中文字寫道：＂北京的秋天真美，秋天的紅葉真美，我很喜歡！＂我笑著點點頭，＂我是日本人，我不會講漢語，用中文字和你交流可以嗎？＂我又點點頭。＂我是日中大學生友好代表團的，來北京參觀，今年大學畢業了，我叫木村。＂我也告訴他我的名字，他讓我教他用中文念我的名字，並念了幾遍給我聽。＂你在哪裡上學？＂＂你多大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讓我送你回家可以嗎？＂又把他家的情況告訴我，也問了我家的情況⋯⋯兩人在筆記本上一問一答，足足寫了大半本。時間慢慢過去，聊了近兩個小時，我看天色將晚，急於回家，便起身向他告辭。他又急了，看見我白襯衫上別著的粉色透明的毛主席像章，提出要我送給他，我取下給了他，他立即別在衣服上，並取下他西服上別著的＂日中大學生友好訪問團＂的徽章，堅持要親手給我別在衣服上，又急急地撕下一張紙寫下他的住址、姓名給我，要我一定去找他（在動物園附近的賓館）。同時也讓我把地址和姓名寫下給他。滿臉的依依不捨之情，渾身的手足無措之態，讓我也不知所措。我偶一回頭，見回交道口的公交車正好到站，想也沒想更沒告別便奔過去跳上車，還沒站穩便回頭一看，見他也朝公交車奔來，這時車門已關，車已啓動，我急忙從車窗探出頭向他揮手，只見他奮力地追逐著汽車。我一直探出頭揮著手，直到那憂鬱的影子慢慢變小變小⋯⋯而心中卻蕩漾著絲𢇁暖意和情愫。回過神之後，我對售票員說了我無錢買票的情況，她理解地說沒關係。我一路恍惚地回到了家，一家人正急得團團轉，見我安全到家，急忙問我怎麼回來的，我大致說了一下，唯獨沒把碰見那人的事告訴家人，心想無非是場偶遇，過後就完了，如此一想，燥動的心也就坦然了不少。但他在車後追趕我的影子卻一直抹不去，抺去了又跑來了。
第二天一日無事，我也把心放下了不少。
第三天上午，我和大姐早飯後提著籃子出門買菜，走到大門口，突然看見了他，見他手裡拿著一張紙左顧右盼，他回頭看見了我，便如釋重負地直直地站在那裡，然後彬彬有禮地對我和大姐鞠了一躬。我一下子懞了，沒想到他真的找我來了。大姐見狀也懞了，瞧瞧他又瞧瞧我，但還是問他你找誰？我只好輕輕地對大姐說是找我的。大姐只好說那就請他進屋吧。我引他進了屋，請他落了座，媽也從裡屋出來，他忙起身鞠躬，並拿出筆記本和筆，寫道：＂對不起！很冒昧地前來拜訪，我和這位小姐那天在北京大學車站相識並成了朋友，今天特來拜訪她和她的家人！＂媽媽和大姐不解地看著我，我只好把那天見到他的情景簡單描述了一下。他於是請求允許他帶我一起去動物園玩，媽媽沒表態，大姐便做主同意了，叮囑我早點回家。他驚喜地連連鞠躬致謝。
來到動物園，他像個孩子似的笑著跑著，逗著動物玩，沒有了書生氣，只有了孩子氣，顯得純真而善良。在他的感染下，我也變成了一個小女孩，跟動物們做鬼臉，學它們的叫聲，坐在落滿厚厚紅葉的草地上吃他帶來的零食，他調皮地把紅葉撒在我頭上身上，我們不用筆和紙，叫著名字就行。他不時地用相機捕捉我的笑臉、鬼臉、跑動的、坐在紅葉堆里的姿態。
出了動物園已是下午三點，趕緊找了家清靜的餐廳的一隅坐下吃飯，邊吃邊筆聊，他說：前天去北京大學参观时，路过北大公交站台時，突然看見一個人衝下汽車，飛跑過來，像是一道美麗的弧線在眼前划過，吸引我的眼晴跟蹤而去。你停在公交站台，那白衣藍裙的背影非常迷人，我有點動心了！於是走過去從側面一看，一張美麗俊俏的立體感很強的側面像讓我驚為天人，於是我心動了！徘徊於你的左右許久，我不想放棄，萬一車一來你撒腳跑了怎麼辦？於是我鼓起勇氣上前，並請你在不遠處的座椅上坐下，以防你隨時逃跑。在交流中，我發現你知書達理，大方得體，我是一見鍾情了，你就像一朵鮮花！我喜歡海涅的詩，他那首巜你好像一朵鮮花》，就像是寫你的！聽著他的深情告白，我始終低頭不語，但心中洋溢著暖意以及淡淡的愛意，更充滿了濃濃的憂傷。飯後兩人都沒有說話，都知道分別的時候到了，他提出第二天我選個地方去玩，我想也沒想就說去陶然亭吧。於是他一直把我送到家門口，看我進去了才轉身離去。
回家不是很晚，桌上擺著飯菜，應該是在等我回家一起吃的，但媽媽姐姐們見我進來都不說話，我也沈默著，覺出了其中的緣由。大姐首先開腔：那男孩是好，長得也帥，彬彬有禮，也很愛你，你可能也喜歡他，但是，這可能嗎？現在這形勢，海外關係那可是通敵罪，更別說日本了！這人沒法談，你別陷進去了。接下來，媽媽、二姐及姐夫們個個說明利害關係，均表態：不能談！我默默地聽著，心中陣陣作疼，眼淚嘩嘩直流，道理我都明白，可從在北京大學站台看見他，就有點喜歡上他了，通過筆談，他的坦誠、善良、謙遜讓我折服，最後追趕公交車更讓我看出他的真誠。今天動物園的遊玩，又讓我看到他天真活潑開朗可愛的另一面。當他生怕擠丟了我而拉著我的手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時，幸福感和快樂感油然而生！在家門口他眼巴巴地望著我，在影壁處我回頭一看，他還呆呆地站在那裡⋯⋯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只能把自己拉回到現實中來。看到親人們期盼的憐愛的目光，我知道不能因為我的過錯，禍害全家人。我說明天我們去陶然亭，我當面拒絕他。於是大家一起吃那已經涼透了的晚飯，我流著淚獨自回到我的房間，媽媽把飯菜盛了一碗放在我的床頭櫃上，輕輕地走了出去。
度過的是一個淚濕枕巾的痛苦無助的無眠之夜！是一個情感與理智的糾纏之夜！對於從未戀愛過的我，他對我的深情在他的默默含情的眼中、在他用力拉著我的手在動物園奔跑中、在他用手欖著我的腰過馬路中、在他對我的每每的燦然一笑中、在我們共處的所有時間他的始終不離不棄地關注著我的溫柔深情的目光中，我已情不自禁而砰然心動，放棄他讓我心碎神傷。
第四天早上，媽媽送來了早餐，面對媽媽投來的憐愛的目光，我勉強吃了一點。走時，大姐執意要送我到門口，其殷殷之意我瞭然於心。此時，他已立於門口，不知他在此等了多久了，我心中隱隱作痛！見到大姐，他立刻上前深鞠一躬，並用我教他的漢語連說三聲：謝謝！謝謝！謝謝！我走向他，回頭對大姐點點頭，拉著他伸出已久的手走出了大姐一直尾隨的視線。
陶然亭公園是建國後最早興建的一座園林公園，現在卻一片破敗景象：落葉成堆，雜草叢生，樹木凋零，亭台廢址，滿目淒涼，看不見路也看不到人。在這萬物蕭肅、落紅遍野的秋日里，陶然亭真成了悲秋亭了！來此是為瞻仰一對著名的悲劇革命情侶一一高君宇、石評梅合葬墓。孤傲的還沒走出第一段被騙戀情的一代才女石評梅，拒絕了她深愛的革命者高君宇的火熱愛情，與他保持著冰雪友誼。不承想，高君宇因積勞成疾，也因石評梅的拒絕而痛苦不堪，29歲便病逝北平。高君宇死後，石評梅懊悔不已，親手把他葬在陶然亭。後石評梅因結核病26歲便告別人世，她的朋友遵其遺願，把她葬在高君宇墓旁，生不成婚死同穴。這一淒美的愛情故事把我帶到了這裡，在業已破敗的高石墓前，我們把墓上的落葉打掃乾淨，我和他雙雙深深三鞠躬，以表對高石的敬仰以及對高石愛情悲劇的傷感。他雖對高石毫不知情，但也體會其意，他對死者的恭敬之態，也讓我對其人品的首肯。
天空似乎也在為高石愛情悲傷落淚，陰沈沈地下起雨來，我們趕緊跑到附近的雲繪樓二樓避雨。雲繪樓也破敗不堪，牆面斑痕累累，房頂幾處漏水，殘燈淺照，樓外風雨交加，樓內雨打芭蕉。二樓大間擺有十餘張破桌，有幾位淒苦模樣的文化人扒在桌上，或低頭近距離地看書，眼睛都快與書合為一體了；或埋頭撰文，寫得非常認真，他們旁若無人地各乾各的，我們響聲很大的跑進來，他們竟無一人回頭，對外面的狂風暴雨也習以為常地不去關注，幾位受盡折磨的讓人尊重的文化人。我倆找到遠離文化人的一處角落坐下，慢慢對環境適應下來，我喜歡這樣憂鬱的環境。
我們默默相視許久，他拿出筆記本和紙，寫道：我後天便要回國了，跟我去日本吧，我不能沒有你，我可以去日中友好協會請求帶你走，這次來不及，我再來中國，一定要帶走你⋯⋯我不敢看他，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的被風吹得飄浮不定的樹影，眼淚隨即流下，他見狀匆匆從對面過來坐在我身邊，掏出紙巾拭去我臉上長流不止的淚水，他不知所措地輕拍著我的肩膀，讓我別哭。我不能不表態了，我含淚對他搖搖頭，寫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現在中國這形勢，你不可能留在中國，我更去不了日本，我倆的緣分就這三天！他寫道：我回國後馬上學中文，學講中國話，馬上來找你，你等我好嗎？我搖了搖頭，狠心地寫道：不是我不想等你，是你根本來不了中國，我們在一起，我就是通敵罪，連家人都會受連累的，你能忍心讓我的家人受連累嗎？⋯⋯他此刻終於清醒了，愣了半天，突然扒在桌上痛哭起來，用手捶打著桌子，對一時失控的他，我慌得趕緊安撫他。許久許久，他才平靜下來，向我道歉：失禮了！失禮了！此時，我們是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過午了，我去後面的廚房買了兩碗麵條，兩人都吃不下，隨便扒了幾口。那幾個文化人只是吃了點自帶的饅頭充飢。等到雨停了，他拉著我的手走出陶然亭，坐上回交道口的公交車。
下車走到衚衕口，我馬上看見在大門口徘徊的大姐，我急忙轉身拉著他走向去動物園的公交車站。他像突然想起什麼，打開書包，掏出一個信封塞到我手上，看到去動物園的車快到站了，他急忙攬我入懷，把手放在我頭上，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然後急忙跳上車，伸出頭使勁朝我揮著手，我也揮著手跟著車跑啊跑啊⋯⋯重演著我們第一次見面追趕汽車的情景，只是這次他在車上，我在車後追。
載著他的公交車一轉彎便消失了，我竟失控地哭了起來。大姐走了過來，剛才的一幕她全看在眼裡，她無比溫柔地把我攬進懷裡，慢慢向家裡走去。進了家門，我急忙拿出他送給我的信封，裡面是20多張我的照片和一片火一樣的紅葉。照片上，有我奔跑的、大笑的、與小動物合照的、做鬼臉的、滿頭紅葉的、在紅葉毯上吃零食的，是在動物園拍的。另有三張，一張是我站在北大公交站台的背影照，兩張是側面照。原來他一看見我，便用相機拍下我了。我邊看邊流淚，家人看了也唏噓不已。過了幾天，這些照片連同那枚他送給我的紅葉和紀念章全都不見了，我知道，這是媽媽收走了，因為我每天都在看，茶飯不思，淚眼婆娑，媽媽怕我太過憂傷。而那枚我們交換的日中大學生友好紀念章肯定不能留，留下會出大事的。
至此，他的仼何痕跡全一掃而空了，但在我心中他仍留有一席之地。我深信，我的形象全存在他的相機里，存在他心裡，我深信他不會忘記67年北京的這個落紅遍野的秋天，不會忘記那個和他相處三天的可愛的美麗女孩！
此刻，我想起了海𣵀的《你好像一朵鮮花》：你好像一朵鮮花，多溫柔多純潔美麗。當我凝視著你的時候，憂傷就潛入我心裡。我把手放在你頭上，我衷心祝福你，祝你永遠純潔、溫柔、美麗。這首詩徬彿是他專為我寫的。
又到了北京落紅遍野的秋天了，北京大學公交站旁的座椅上是否紅葉依舊呢？
趙聰簡歷：祖籍江蘇連雲港，現住江西南昌。從事教育工作多年，後任省級出版編輯10餘年，高級職稱。省級國家級報刊發表作品3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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