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我助人为乐不怕虱子缠身
高考期间我还住在您家里
您管吃管住,帮我填报志愿
考完试有只小蜘蛛落入发际
您在庭院里说说笑笑
您说按封建迷信的说法
“建祥这回能考上
这喜蛛儿已提前报喜了!”
我这才怯怯地告诉您
“老师我弄丢了那把钥匙”
您又淡然一笑
“我早就猜出了你的心事”
当您看到我穿的塑料底布鞋
在泥泞不堪的小巷
差点儿踩脱了鞋帮
劝我换一双您的新鞋
我婉拒说回家再穿双黄胶鞋
当我沿着弯弯山道回村庄
这双鞋已无法再穿
只能赤脚赶路提在手里
时隔不久接到录取通知书
我到校报到后
兴奋地提笔为您写信
这一写持续了二十多年时光
师生之间的情份
在千里迢迢中抚慰无尽的乡愁
其实自己曾有政治抱负
四十多年来
无论您寒假暑假
还是我返乡休假
当我途经秦安县城
总要在您家留宿长谈
您慈父般听我倾诉喜怒哀乐
您哲人般劝慰我凡事想开点
我曾问起那座祖传宅院
您说家里有个二流子三弟
在外游走多年
返回后把那宅院强行独占
您说“一娘生九种,弟兄成仇人”
自家大哥是大学教授
时任洛阳市政协副主席
兼任市民盟主委
当过蓝球队员和教练员
还是当地著名书画家
您的姑父和姑表兄弟
三代人都是书画家
自家先人也是书画家
可到了自己身上
因际遇坎坷而未苦练书法
只收藏了秦汉至唐宋的法帖
受您影响,我也爱好藏书
已收藏了数万卷古今图书
其中不乏历朝历代的名帖
您嘱付我,别迷恋功名利禄
多下功夫研究文史哲
多为老百姓做实事办好事
我一直铭记您的嘱托
为西藏干部驻村和扶贫攻坚
奉献了十多年的心血和精力
也在繁重的工作之余
写诗练字以调节生活
您八十岁那年对我说
其实自己曾有政治抱负
只是命运多舛,事与愿违
聊以慰藉的只有文学艺术
退休后除了闲庭信步
凭借一屋藏书来消遣自娱
自从修建了城里的小洋楼
您住在楼上几乎足不出户
楼下屋里由长子夫妻俩
办了一家幼儿园
当您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胜似出家人听到晨钟暮鼓
您也写满了十几册日记
多为两个孙子的成长记录
当小可和小再前后考上大学
您仍在家里读书写字
一定和您不见不散
我不揣冒昧问过您
那本只写了一半多的小说
为何给您带来莫须有的罪名
您说只借给两三个同事阅读
不料有人向上级告密
小说题名《重归》
阶级成份地主老财
写的又是土改时的旧事
“用心险恶卷土重来
砸烂地主阶级反攻倒算!”
挨批斗时口号声震再欲聋
由于不愿“低头认罪”
您身陷囹圄整整十年
关在定西监狱劳动改造
进班房后除了劳动锻炼
还能看书读报
提及往事,您没有苦大仇深
您说读得最多的是马列毛选
因而加深了由来已久的嗜好
您随遇而安,豁达乐观
关心时政,喜欢鲁迅杂文
当得知被人举报告密时
您忍痛焚烧了一纸箱手稿
使得“严肃查处”证据不足
这也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从此您不再发表诗文作品
直到多年前
我以“再可”的笔名
将您的多首诗作
在负责编辑的内刊上刊出
您一直甘愿默默无闻地生活
用八十五个春秋的坎坷际遇
写下了一个人民教师的传奇
留下了“为人师表”的风范
今天我在高原圣城
为您写下上述话语
双手合十,默默祈愿恩师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待我下次返乡休假时
一定和您不见不散!
2020年5月25日,写于西藏拉萨
18.非常时期的元宵夜(组诗)
一
正月十三,黄昏时分
妻子小舅子和小姨子
加上内侄小姐妹俩
以香马纸烛,焚香跪拜之礼
在大门外墙角处燃放鞭炮
迎请先人之灵于堂屋
香烛果品献祭于灵牌前——
“先考魏府君之神位”
“先妣马慈君之神位”
“先妣石慈君之神位”
供桌上有祖父魏公遗像
还有岳母石氏旧照
香烟袅袅,音容宛在
他们生活于公元二十世纪
岳母花甲之年病故于本世纪初
昔年农舍,装修一新
堂屋陈设古色古香
只是土炕今代之以大木床
先前的油漆墙裙早已斑剥
换作木质墙裙,现焕然一新
泥土墙皮涂成了白色粉壁
新式壁灯吊灯显得明亮柔和
小侄女丑妹拿着5G手机
边玩边晃动着木头摇椅
电视里则播放少儿节目
小侄女生在这样一个新时代
她无忧无虑比我更幸福
我曾成长于毛泽东时代——
物质匮乏而又朝气蓬勃的时代
那年月,我自豪地认为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
是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难道我的童年岁月
不是也过得无忧无虑吗?
二
正月十五,过元宵节
女儿女婿从县城赶到乡村
先是行烧香叩拜先人之礼
全家老少十余口亲眷
煮排骨,饮红酒,吃元宵,
春节后再次团聚谈笑
三妹夫开办的医药公司
前天从省城批发几箱口罩
路遇值勤人员“征用”充公——
城里口罩供不应求
不允许紧俏物资外流
小姨子则说现在的居民小区
规定每户每天限一人外出
市民们排长队涌入商场超市
将面粉及方便面抢购一空
年前五毛钱一斤的大白菜
成为三元钱一斤的紧俏货
各村的村口设有劝返点
劝阻走亲访友庄内村外人员
村口出入车辆均需查验
大街小巷关门闭牖
千家万户深居简出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
我们返回甘谷县城
在小舅子家住了一天
因未能订到高铁车票
7日凌晨4点到火车站
妻子和13岁侄女一路同行送
我到西宁机场
现代交通便捷而人满为患
逢年过节都想把亲探
谁像我满腹忧烦?
待飞机升空俯瞰大好河山
没过多久全是云里雾里
岂止是如坠十里云雾之中
云在地上,天在云上
我猜想即使天上住满神仙
神仙们懒得做人间的高管
人世间的人情世故
也是在沉沉浮浮之中
让恩怨情仇烟消云散
我把她拉入黑名单
昨天闲来无事,心生郁闷
与同学朋友微信上聊天
我打开话匣子口无遮拦
几段文字讲回家祝寿的难堪
意犹未尽,把对话转发
众友朋友们议论纷纷各有留言
“辛苦了,刘老师
家中老大都出力不讨好
我对此深有同感!”
“照顾好老父和你妻子
他们才是你该管的人
其他闲事尽量少管
兄弟姐妹可远可近是亲戚”
“想开点,兄弟姐妹们
就是今生今世的冤家
而且就是个无底洞
你给他们付出再多
难保他们不忘恩负义
帮忙最好适可而止”
三弟屡次落榜
我曾供他自费上大学
参加工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外甥读高中上大学
姐夫骑摩托摔成瘸子
我省吃俭用供他大学毕业
找机会帮助他当上公务员
如今他当上大领导的秘书
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却连大舅的亲人爱搭不理
更没想到口口声声
说“咱沾了你的光”的亲姐
还在微信上删除了她大弟
看到我如此诉苦
曾因练气功一度走火入魔
我一再劝说施治的杨大姐
发来一段警示之语
“你真的很执着呀
这些家长里短很打扰我呀
我最近既紧张又忙碌
先把你删除,有事电话联系
我们还是朋友关系!”
转眼间她已拉黑我了
我楞怔约三分钟,打开通讯录
把她也删除
晚饭后躺沙发上闭目静思
妻子打来视频聊天责怪我
“鸡毛蒜皮之类的破事
你也在微信上跟人家抖落
你不嫌丢人,我也嫌臊得慌!”
我回答“受了这么多窝囊气
难道我就不能跟朋友聊一聊?”
“你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
难怪仕途不顺到现在摇笔头”
通完话又翻阅微信留言
当年的女友小庞提了意见
“呵呵,你出力不讨好
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你还是找找自身的原因
能有个真心朋友倒也不错
我们难道不能做朋友吗?
我儿子读书成绩很一般
偏偏爱把书法习练
听说书法专业不好考
他想报考西藏大学艺术系
我希望你出面帮忙
也相信你有那个能力
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尽管跟我开口说一说”
想到我于三个月之前
参加比投网龙盟诗歌大赛
也帮南国栋老师书作投票
她提出先送几幅字画
再帮我们投上几票
我断然谢绝她讲的条件
“对不起,我不愿讲条件
也不想管这闲事那闲事”
“那你我之间还能交朋友吗?”
“好的,这就把你拉黑啦!”
我把这对话删减成一两句
转发十几位互动的朋友分享
甘肃白银籍文友马老乡留言
“堂堂大男人,像个小娘们”
“我连你也想删了
如你所说,有一些家乡人
就是那么自私自利
只想索取不愿付出
做人缺乏基本素质!”
“随便”,他立即回复
沉默片刻,我发了个笑脸
“再见”,并没有拉黑他
觉得他是个直言不讳的文友
今天凌晨七点半醒来
看到他已把我拉入黑名单
要不要保留他的手机号码?
想到临睡前发出通信地址
即将领取文学精英榜金奖
得多交一些舞文弄墨的朋友
我手下留情,不再拉黑他
尽管他也不给我留点情面
走在上班路上,我想到此语
冤冤相报者,鸡肠小肚
宽宏大量者,君子风范
2019年10月10日,于西藏拉萨
20.三代人的老家
老魏一家居住县城家属楼
时近二十年,老家魏家庄
距离县城只有三十里
退休多年的老魏照常早起
煤炉上熬着罐罐茶
喝完茶他唤醒儿子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
今天还得去咱村庄里过年
还得上香供奉咱老祖先
儿子睁开惺忪的双眼
“为了几个老祖先
又让几个大活人去忆苦思甜?”
老父亲沉默不语
儿媳端来了早餐
过了上午十点半
儿子带着老人、媳妇、孙子孙女
开小汽车带上年货回老家
大老远看到祖传的土木高房
还有水泥钢筋建造的文昌楼
爷爷转身对孙子孙女说
“快看那高房那庙子
那里就是咱的老家魏家庄”
快言快语的孙女却抢白
“一个破房烂庙子有啥了不起?”
“那可是咱魏家庄的标志”
“那也没有啥可炫耀的!”
爷孙俩显得话不投机
“咱这村里出过大秀才大将军”
“那都是过去的陈芝麻烂糜子”
快嘴孙女的来言去语
气歪了那座百年老高房的嘴脸
也让高高在上的文昌楼扫了颜面
说话间已到了自家门前
“朱圉山高,魏家庄好!”
五岁的小孙子突然念念有词
爷爷高兴地抖动花白的胡子
“这才像我的亲孙子!”
老人家打开那把生锈的门锁
走进二道院墙的四合院
牵着孙子的小手走在前
爷爷把堂屋的三支香点燃
带领孙子孙女跪地磕头
供桌上有祖先的牌位及照片
“出门在外可别忘了咱的老庄院
咱魏家的门风要代代相传”
“记住啦,爷爷爷爷
别忘了咱的老庄院
魏家的门风代代传!”
懂事的孙子孙女异口同声
爷爷露出满意的笑脸
此时此刻,儿子在打扫庭院
儿媳让厨房的灶膛开始冒烟
浓浓的年关气息
升腾于老魏家的老宅院
家山下,渭河之畔
弥漫着浓浓的年关气息
21.鸟语花香的家园(组诗)
大门脊顶上的山鸡
满头银发的老岳父
年逾古稀而耳聪目明
大清早,在煤炉上熬罐罐茶
他从堂屋往外远瞧
瞧见大门的脊顶上有只山鸡
那是一只长尾小山鸡
待我举起手机欲拍摄
机警过人的山鸡却飞远了
一溜烟,它飞到南街树园里
站在东房的屋檐下,我看见
隔墙村委会院内的大槐树上
五六只山鸡,跳跃,盘旋
中午时分,即有贵客登门
岳父熟识的县联社退休职工
艺名叫南山石的一位古稀老人
他专程来送一幅写意花鸟画
六尺宣纸上画了几朵牡丹
山石上栖息着两只锦鸡
题名为《锦上添花富贵图》
岳父回赠了一袋名茶
老人自我介绍,姓王名其南
他曾与岳父是中学校友
兄长当作“右派份子”挨批斗
家庭成份却误了自己的前程
那年月的“地富反坏右”
属于人见人恨的“黑五类”
“你岳父年纪轻轻提了干
我好不容易才当上供销员
售货之余,喜欢写写画画
大半辈子就爱画个牡丹”
南山石老师倒也健谈
待送走客人 岳父对我说
这画上的锦鸡
与今早大门顶上的那一只
几乎一模一样,我应道――
虽说是偶尔的巧合
也算是锦上添花的好征兆
爱吃面包虫的画眉鸟
前年春节,堂前石榴树枝头
竹笼里两只画眉左呼右应
鸣叫声像亲亲热热的情话
去年其中一只却遭猫偷袭
幸存者孤独而哀伤
今年春节前后,又一次回家
石榴树上鸟笼里的画眉鸟
好几天不曾有一声鸣叫
只有老岳父懂得它的心思
回趟城里取来一盆面包虫
麸皮子里蠕动着一些小白虫
喂给画眉鸟,它欢快地鸣叫
近日岳父回乡,看庙会秦腔戏
画眉鸟每天清早一声声脆叫
叫醒了主人,亮了亮它的歌喉
午后它听见布谷鸟的啼叫声
忍不住又比赛了一番歌喉
为嘉奖它动人的鸣叫声
岳父又喂它几只面包虫
画眉鸟悦耳的鸣叫――
使自己获得了主人的垂青
布谷鸟像是旧年之客
当茫茫田野从冬眠中醒来
布谷鸟的啼叫声
越过鸽哨的鸣声
提醒乡村远远近近的人们
耕耘的早春已经到来
“布谷,布谷,布谷”
田野上的农民,忙着春耕春播
布谷鸟啼声阵阵,一声声呼唤
忽远忽近回荡着春天的气息
啼叫声唤起我的童年之忆
我听出鹁鸪连声叫着――
“姑姑等,姑姑等,姑姑等”
母亲夸我真是很有灵气
她说这鹁姑鸟很久很久以前
是个勤快懂事的小姑娘
有一年跟随姑姑去了陕西
她和做麦客的姑姑不慎失散
小姑娘当了一户人家的童养媳
她受尽老妖婆的虐待不幸夭折
小姑娘就转世变成了布谷鸟
不顾山高路远飞回甘肃老家
布谷鸟始终会叫一句话――
“姑姑等,姑姑等,姑姑等”
而今又听见一阵阵布谷鸣声
我想做一回田园诗人
行吟在陇原早春的田野上
把布谷鸟鸣叫的灵性
融入自己的诗情画意之中
为我鸟语花香的甘肃老家
献上一曲歌吟,几声赞叹
2019年3月17日,甘肃甘谷魏家村
22.最是一年春好处(组诗)
一
当枯黄的原野开始变绿
当阳光温柔地朗照家山
当野鸽子绕着村庄飞翔
趁着元宵节难得的悠闲
你和大家一道吹拉弹唱
养儿哥 你拉二胡最棒
从小听你拉小曲拉秦腔
苦音慢板低沉而又悠扬
也许能诉说你心中恓惶
听完你和自乐班的演奏
我内心回荡着悠悠乡情
当步行七八里弯弯山路
看望了小姨和花甲老舅
我看到的一些受苦之人
都是父老乡亲还有至亲
如今他们都是留守老人
走完亲戚也就匆匆返回
因为妻子小舅子来接我
未及应约与你小酌半斤
加之老父说你染上酒瘾
我一再婉谢了你的邀请
冒着纷纷霖霖的雨夹雪
我风雨兼程到甘谷县城
几日后又返回古城拉萨
日复一日继续起草公文
当妻子自家乡返回家里
她看到我保存你的微信
告诉我你已烧了七七纸
不幸的消息使人难置信
难道早春里你真的远行
你还没赶上过六十大寿
脑梗夺去正值壮年的命
你真的葬在了这春天里
二
老辈人说曾祖父在世时
咱们家饲养五头大牲口
前日死匹骡子今天买马
曾祖父在方圆十里出名
他的兽医手艺却失传了
五十九岁的他栽下麦垛
三天后他留下一摊家业
大爷却游手好闲爱赌博
留下五亩薄田吞了鸦片
五爷五婆拉扯大伯长大
为他在麦场盖了间房屋
五婆作媒大伯娶了大妈
童年时你家又修了阁房
烟薰火燎的椽檩都发乌
我和兄弟姐妹时常串门
端着饭碗挤进你的小屋
你给碗里夹一筷子咸菜
可我有次和你弟吵了架
把一些碎瓦片抛到院里
我家院子与你家隔堵墙
大伯大妈的骂声传过来
我爬上墙头扮了个鬼脸
你说我小时候如此顽皮
全村是我第一个上大学
我应届毕业考上了文科
报到的那天大伯发脾气
大骂你哪有祥娃的出息
已连续考了五六年中专
每一回都是让人没好气
羞愤之下你连书带本子
都塞进了炕洞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后你去搞副业
接替大伯去南河川卸货
挣得的血汗钱大都买药
因为大伯从此卧病不起
中风偏瘫两年骨瘦如柴
病故那年也才五十九岁
后来你和我姐夫当电工
三代贫农能够半工半农
当了二十年供电站站长
你家修起一院青砖碧瓦
你家前年又修了座楼房
对先人而言想都不敢想
三
今年相会正月十五前后
你说全家过年得到团聚
两个儿子已都生儿育女
唯独小女敏敏三十有一
你说嫂子为她着急上火
她说难道大街上拉女婿
才能让父母不唉声叹气
我劝你儿孙自有儿孙福
莫为儿孙再愁得睡不着
你眼里闪着泪光点着头
我看到你眼角刻满皱纹
一米八的身躯已显弯曲
没料到就此诀别成永别
这让愚弟顿感人生无常
祖祖辈辈一样奔忙生计
孤单寂寞一样若即若离
生老病死一样难以摆脱
拉板胡的三叔前年去世
拉二胡的堂哥今年走了
作为长子长孙的养儿哥
也是五十九岁未满六十
难道三代人中了那魔咒
走在了十分蹊跷的年纪
我在这遥远的异地他乡
思念秦安老家的黄土地
黄土地上有先人和兄弟
黄土地上有童年的记忆
黄土地上有眷恋与不舍
黄土地上有秦腔和小曲
在这个最是一年春好处
我只能把心事写成诗句
写罢诗我却又空空落落
无法理清内心哀丝怨绪
春风也难拂去心中惆怅
已届知天命的不可思量
我期待有一天回到故乡
祭祀黄土地上的灵与肉
祈愿已故亡魂生死轮回
祈愿亲人们快乐又健康
祈愿人世间有一方净土
祈愿天堂里不再有忧伤
2019年4月21日,于拉萨
23.己亥年元宵节回乡记
一
大大年逾古稀才落叶归根
从白银市返回了大神仙梁
继母留城看守着一处车棚
大儿子购置了一套新婚房
家里接二连三的吵吵嚷嚷
这让我大大负气回归故乡
住老宅院一座三间新堂屋
他把那三弦弹得余音绕梁
到了第三年春节全家团圆
大大提议在梁上修座板房
三兄弟背着大大进行商议
二十年前老二名下购块地
两个儿子在上学经济拮据
小弟在成都双流买下楼房
我单位也在成都集资建房
正发愁借贷筹措购商品房
我提议谁出资为老人修房
房屋所有权就属于他名下
将来这房地产必成倍上涨
小弟同意筹钱但告诉大大
修好房子不能叫继母来住
大大盛怒大骂他不修也罢
老二送老三含泪返归西藏
经我这长兄从中劝告说服
第三年建起一座彩钢板房
从此老刘小曲自乐班开张
大大吃饱饭就弹弦拉二胡
春节前后艺人们吹拉弹唱
十几个大小板凳座无虚席
每天从十一时玩到十八时
正月腊月弹完小曲唱秦腔
前年腊月做过前列腺手术
大大不再为尿频尿急困扰
逢年节弹唱小曲自乐自娱
二
此次回家乡探望八十老父
从正月十二归来住到十五
我习惯于晚十二时才休息
大大却在晚九点前就睡觉
凌晨七点钟起床喝罐罐茶
大大捅火炉的动静及咳嗽
让我醒来后无法再睡懒觉
那天逢元宵他叫我早起床
大大六点钟蒸好花卷馒头
吃早餐我步行十分钟进村
七点时我轻叩自家宅院门
二弟和弟媳妇酣睡未起早
我将装满纸笔的背包取下
放在院墙外小三轮车棚里
步行下坡来到村中二郎庙
随乡入俗进庙敬过二郎神
四张百元钞票放入捐款箱
站在庙院石碑前拍张照片
修庙时我也曾捐款两千元
二弟和堂弟当会长作动员
重修二郎庙筹资七十余万
此次上庙老父托我捎炷香
说去年他又捐助了一千元
村里祖祖辈辈敬奉二郎爷
传说中二郎庙虽小却灵验
记得四年前新庙里遭偷盗
上万元捐款保险柜被切割
一伙来自广西的惯犯落网
被盗财物挥霍一空未追回
他们因酗酒闹事而被抓获
大大说这伙人迟早有报应
进庙行窃时会施那退神法
三
出了庙门再爬上一段山坡
我叫开院开门便拎包而入
二弟蒙头大睡说患了感冒
弟媳妇为我端了碗浆水面
早饭后她说要去梁上买药
我顺便参观了东院的新屋
这栋房属于危房改造项目
一万余元公款扶持加自筹
除了新厨房还有三间库房
我告诉弟媳妇大大有提议
前年我托人捎回一车藏书
他想把那车书籍搬到家里
免得堆水房里受潮遭鼠咬
她说梁上大小三四间屋子
足够放得下一皮卡车图书
东屋留给儿子过年回家住
事已至此我拿起背包告辞
如实奉告后大大颇为生气
说弟兄们大了老人难作主
以后回家你在我这里住宿
堂兄在旁听了好言宽慰我
修大房大门你拿万元资助
可如今还要受这等窝囊气
我笑嘻嘻对父兄自我解嘲
生我养我的地方就是家乡
父母作古的地方就是故乡
咱半辈子习惯了背井离乡
将来回不去的地方是故乡
2019年3月7日,于甘肃甘谷
24.“请示台”的岁月回想
爱好摄影的同学群发的图片
来自老家遥远而古老的村庄
四十多年的雪雨风霜
让一面老墙显得斑驳而苍凉
那幅伟大领袖和导师的头像
依旧放射“斗争哲学”的光芒
我记得社员们“早请示晚汇报”
有位老农说“一天三顿喝清汤”
一片哄堂大笑让老农很恐慌
我还记得父亲把铜号吹响
民兵连迎风的红旗猎猎招展
我还记得母亲声调铿锵
一段《最高指示》写在墙上
如今细观这几张遗迹图片
一头垂老疲弱的灰毛驴
卧在墙角惬意地晒太阳
墙脚下不见闲聊抽烟的老汉
也许有的随儿女进城养老
也有的到了“共产主义天堂”
2017年4月8日,于古城拉萨
25.舅舅的往事及其忧虑
一
舅舅大我九岁
外婆告诉我,舅舅有三个姐姐
因我母亲生日那天是九月九
阴阳师说冲犯了“九女星”
外婆接连生过九个女儿
幸存者只有三姐妹
舅舅出生时外婆已三十九岁
可惜我母亲只活到三十九岁
舅舅上高中时我刚上小学
背的第一个书包是他送我的
当我初中还未毕业时
曾帮舅舅复习功课备考中专
我嫌他的文化基础太不扎实
并不复杂的一道数学题
竟然做不出极为简单的答案
他拿出当年的课本让我过目
才晓得他没有学过基础知识
他说上学时学工学农学军
偏偏没有好好学习数理化
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当年很流行这一句话
自己的爸爸却是生产队饲养员
只懂得为驴骡牛马当牛作马
舅舅一辈子只能当农民
我曾在寒假里跟随他修理地球
看他在人造梯田地
挥汗推着架子车拉运冻土
他有时也学着老农的姿式
拿铁锨背拍实田硬上的新土
从一介书生直变得灰头土脸
当子女们接二连三考上大学
他已年过半百两鬓斑白
一男二女终于圆了他的大学梦
二
舅舅年长舅妈四岁
舅舅九岁那年订了娃娃亲
舅妈十二岁时来走亲戚
却被七岁的我堵在大门口
逼她怯生生地求助外公外婆
直到舅舅应声赶来
雄纠纠气昂昂接应小媳妇
说起当年的淘气大外甥
舅妈说她最怕进舅舅家的门
舅舅说那年他正准备娶媳妇
当我拿到到高考录取通知书
他拿自己的一顶新军帽相赠
婚礼上戴的军帽是借别人家的
舅妈生养了两个表妹和表弟
舅舅一再讲述我的励志故事
教育他们都要争口气好好学习
你的学生时代条件确实艰苦
不愧是个爱读杂书的尖子生
好在舅舅有一位高中同学
在县城新华书店工作
我借来的一本又一本小说
如《鲁迅小说集》和《苦菜花》
总是让你先读为快
我这农家子弟常能读到好书
用大半生来藏书并嗜好读书
由此影响了我的文学之梦
由此促成了我的文理择抉
由此造就了我的兴趣爱好
三
父亲听到乡亲们的街谈巷议
说是舅舅曾阻挠修乡村公路
为拓宽老路必须征用责任田
舅舅家紧邻路畔的几分地
村里给予同等的补偿用地
而公路还未完工
舅舅却在削除了土方的临界线
返不及待地修筑一道田埂
人们嘲笑他年过花甲的人
做农活“再也苦不动了”
还那么寸土不让累死累活
我认为应该换一个角度
才能理解舅舅对土地的执着
昔日身为回乡青年
他曾在一再落榜之后
每天参加修梯田的农业劳动
全家分得十余亩责任田之后
为了养家活口
他以单薄的身躯流尽血汗
将庄稼地作务成苹果园
在外公外婆以高龄谢世之后
他和舅妈用微薄的农业收入
苦苦支撑着三个孩子的学业
直到儿女们相继大学毕业
记得有一次我帮他拉架子车
在弯道处的下坡路上翻了跟头
高高一车荞麦倒在尘土里
他俯身跪在村道上
把洒落一地的荞麦粒儿掬起
装进扎住袖口的上衣袖筒里
如此爱惜劳动果实的庄稼汉
怎能不把每一寸土地珍惜
四
此次回家乡休假
我冒着雨雪步行五六里山道
山路弯弯雪野茫茫
当我握住舅舅粗糙的双手时
发现时隔两年他已白发苍苍
他才是六十有二的年纪
瘦弱的脸庞皱纹密布
一顶深蓝的帽子周围
渗透着汗迹风干后的盐痕
更让我惊讶的是他摘下帽子
满头银发显得十分稀疏
他苦笑着向我解释
——你表弟去年都三十出头啦
我和你舅妈前往成都市
女方家里有五十多人
我们一家只有五个人
在参加婚礼前儿媳妇再三强调
钱多钱少没关系衣着要整洁
她还一再提议我把头发染黑
我就到一家理发馆
花了三十元钱理发焗油
为我们男方一家挣了回面子
可没过几天就开始脱发
灰白色的头发脱落之后
我差不多成为秃子
你表弟和他媳妇甚是抱歉
又花了两千多元为我求医问药
一直到今年春节前后
我才长出了新头发
可这新发却全都是银白色
我只好出门戴上这顶帽子
五
舅甥又聊起去年果农的收成
舅舅说白白忙乎了一年光景
先是三四月倒春寒连降大雪
苹果树花椒树冻掉花苞花瓣
六七月份又连降两三场冰雹
在老天爷面前 谁都无可奈何
受灾后听说公家发放救灾款
可县里乡里村里层层扒层皮
剥洋葱似的扶贫救济款
能发到村民手里的寥寥无几
咱当老百姓的生来就命苦
如今的农民若说没人管
到处都有共产党的干部
若说农民有人管
不见共产党也不见啥干部
作为在外地工作的党员干部
我对舅舅的大实话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 劝他少发牢骚――
我设想这句老实人的大实话
如果放在四五十年前那个时代
少不了被扣上一顶大帽子
戴上“地富反坏右”的帽子
受尽歧视的 岂止是老婆孩子
时代不同了世道人心也变了
舅舅你不必灰心丧气
——惠民政策一定会落地生根
新农村建设一定会开创未来
老实人不一定要吃一辈子亏
听了我不痛不痒的劝慰
舅舅黑瘦的脸上挂满了憨笑
沉默不语的舅妈顿时笑容满面
她在切除直肠息肉后的半年里
一直足不出户一直休养生息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清闲的日子
也是老俩口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达观的舅舅 又有新的担忧――
你表弟俩口在咱县城买了楼房
一百平米两厅三室的一套房子
足够一家人在一起过年过节
当我们这一茬人干不动农活时
家里十几亩的树园子有谁作务
这老庄院的几间屋子有谁来住
祖祖辈辈留下的土地有谁耕作
也深深同情那些长久戍边
时刻期盼还乡的将士们
“高楼当此夜,叹息应未闲。”
诗人体察戌边军人们
远在家乡的眷属
登高望远,期盼离人归来
读大唐诗人的天才之作
使我顿时泪眼朦胧
自从我大学毕业申请援藏
在古城拉萨工作生活
迄今已整整三十六年了!
大半生身处雪域高原
而今休假赋闲,忽感伤莫名
独享这元宵之夜特有的宁静
却不再有赋诗填词的雅兴
手捧诗卷,昏昏欲睡
做了个身在大唐的美梦——
诗仙李白引领我逍遥神游
在神州大地御风而行——
月光下是万古不朽的宁静
29.年后的洗浴
腊月二十八日傍晚
我和妻子带领侄女
连续找了两家洗浴中心
楼上楼下排起了长队
均需耐心等待个把小时
我们又去登记大酒店
一个标间三百六十元
我用手机微信刷卡
捷足先登,我洗了个冷水澡
妻子打电话问了问前台
服务员回答说用水高峰期
再也无法把热水供应
妻子说他们这是故意的
有不少一家两三口的客人
由于人满为患,且水又冰凉
妻子在深更半夜数次起身
每每试水温,依然如故
黎明即起,水温尚可洗澡
我又一次入浴室淋浴
待我蒙头大睡了一觉
侄女和妻子也一前一后洗完澡
本想再接来岳父大人
转念想到老人大病初愈
再也经不起忽冷忽热
我们打出租车回城里楼上
又收拾年货前往乡下老宅院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
使得江城武汉实行封城
时下各地正在联防联控
政府号召人民群众居家隔离
近一月来,我也深居简出
做不到吃了睡,睡了吃
只好搞点舞墨弄文的小情趣
昨天小姨子开车进城
带着岳父去小区楼上洗澡
老人家前胸后背奇痒难忍
搔破了好几个小小红疙瘩
昨晚小舅子车载我夫妻俩进城
回到自家楼房里洗澡
我痛快淋漓地洗淋浴
妻子则洗完衣服再洗澡
除去积攒二十天的一身污垢
神清气爽,驱车穿行城乡间
但见大街小巷挂标语
万家灯火,万籁俱寂
非常时期的非凡举措
成为鼠年开春的独特风景
全国上下抗击病毒疫情
如此号令天下,一统山河
只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才会有众志成城的人间奇迹
但愿经历这场劫难之后
我多灾多难的祖国浴火重生
我至亲至爱的亲人平安无恙
2020年2月10日,作于甘谷朱圉
30.乡愁,我的乡愁
写乡愁的人去了
无数心怀乡愁的人
念念不忘地传诵一首《乡愁》
怀念一个叫余光中的老诗人
他写自身不同时期的乡愁
现在这乡愁啊 不再属于一个人
他把乡愁留给了无数读者
让无数炎黄子孙记住乡愁
乡愁 我的乡愁
乡愁是永远无法自拔的游子之忆
我家住在渭河中上游
甘肃天水的一座北方小城
一条自古奔流的葫芦河
留下人祖伏羲和女娲的传说
汉唐间史籍称作“陇西成纪”
那是诗仙李白低头行吟的故乡
那是华夏儿女追根溯源的祖根
只是子子孙孙漂泊他乡数代之后
随遇而安的人们少了些许乡愁
乡愁,我的乡愁
乡愁是永远不能自圆的游子之梦
说起我的乡愁
容易想到余中光的诗句
“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生我养我的地方是家乡
回不去的地方是我故乡
父母还健在 有个地方叫家乡
父母不在了 家乡就成为故乡
站在高原古城拉萨
遥望故乡的人不见得有诗情画意
想起“古道西风瘦马”的苍凉
追思一个叫余光中的老诗人
我也写下属于自己的乡愁
有乡愁的地方是先人的一片坟地
有乡愁的地方是童年有趣的记忆
有乡愁的地方未必是人生的归宿
有乡愁的地方一定牵挂天涯游子
乡愁 我的乡愁
乡愁是永远难以风干的游子之泪
2017年12月15日,于西藏拉萨
【作者简介】刘沄,本名刘建祥,汉族,1965年3月出生于甘肃省秦安县,中央党校在职研究生学历,中共党员,国家公务员。1983年7月毕业于天水师专中文系,1984年3月作为援藏大学生进藏工作,先后供职于西藏自治区贸易公司、商业厅、贸易厅、自治区人民政府研究室,2019年6月以来抽调到西藏自治区脱贫攻坚指挥部工作。《西藏的孔繁森》(作词)曾于1995年7月获西藏首届才旦卓玛艺术基金奖歌曲创作银奖,发表于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办刊物《歌曲》1995年第七期);2019年,诗歌作品参赛被中国文化管理文化产业促进委员会、龙盟诗社悠哉村文学平台、比投百强榜BITOU100研究会、中国企业资本联盟授予“当代文学杰出精英”金奖;2020年,诗文作品分别获得中国黄金诗文大典、共和国重点文献实力作家遴选榜、李白诗歌荣誉榜冠军,新时代百佳诗人评选榜、屈原诗歌荣誉榜、世界汉语文学特别贡献奖金奖;中国诗词当代国际名人榜金奖; 2020抗击新冠肺炎中国诗人形象大使、茅盾文学诗歌奖百强诗人第六名,授予银笔奖金杯和金牌;中国诗歌梅花奖第二期第二名银奖;《当代国际名人榜·星光榜》全国文学大赛第二名银奖。诗作《人在高原秋月下的遐想》《红墙白雪之恋》入选《诗歌经典2017》等选本(陈长江主编,团结出版社,北京,2018年3月第1版)。诗作《人在高原秋月下的遐想》《红墙白雪之恋》入选《诗歌经典2017》等选本(陈长江主编,团结出版社,2018年3月第1版)。组诗新作《庚子新春幽居度假手记》入选《中华诗词歌赋文学精英大辞典》(团结出版社,2020年4月第1版)。诗集《放歌雪域边陲》编选近6年来创作的各类作品902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