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
文/张炳申
三
上百个送行的人簇拥在下放的学生周围,军车的一侧几名军人排成一横队笔挺站立。表情严肃的郭子长副校长走到军官的面前小声说了几句话,在军官的号令下,几名战士用队列的形式迅速跑向军车,而后就是集合的哨声,熙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骚动,拥向军车。
你回过头,独自一人走向下放学生乘坐的军车。
几十名学生站在敞蓬的军车上,接着是沉闷的发动机的隆隆响声,军车驰下你熟悉的操场的斜坡,路过铁门紧闭的沉寂的学校,向城外你要下放的目的地驰去。

现在,一些人已随着军车离去。另一些看来像似知青的人和一些知青的亲朋好友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大家聚在一起,听大队张书记讲话。从他带有豫中地方方言的土话中,你听出张书记的讲话表达了三个意思。一是感谢县委的英明领导,批准你们下放到辛庄大队知青点 ; 二是知青到农村,对大队党委,对老乡们来讲就是老牛拉新车,对大队、对党委也是一种挑战。大队三个村庄二千多口人,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坚决搞好生产,发扬小车不倒只管推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多打粮食,照顾好知青们的生活 ;三是大队带领贫下中农,经过半年多的努力,选好了地址,盖好了全大队最好的房子,迎接毛主席派来的客人,还选派了八名老农和大家一个锅里捞稀稠。
从张书记的口中,你知道你们这个三十八人的新建队共有六十三亩地,还有三匹马,一匹骡子,一个崭新的马车及十多辆架子车和一些农业生产的基本农具。
张书记讲完话,提议让知青们表演一个节目。你们这批知青没有一个是学校宣传队里的,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节目的能力对你们来说是一个新的考验。当二十四排的葛亚民拿着一把口琴走向你,询问合奏什么歌曲时,你不加思索地随口说出一个歌名——《喀秋莎》 。
你身裹夹衣,用手震音打节奏吹响自己熟捻的旋律。这是你第一次完整自信地表演节目,也是在你处的环境中,在那个七十年代的社会主义大背景下当众宣泄演奏的一首黄色歌曲。
这把口琴是你唯一会使用的乐器。你是看到学校宣传队那些俊男靓女们吹拉弹唱的表演才求在部队当兵的二叔给你寄来的。
你二叔也是从你毕业的市第二中学高中毕业当的兵。
你三叔住在离你们城市南边四十多里地外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子名叫张湾,归一个叫盆尧的公社管辖。对你来说,那个村子有着特殊含义,因为你自小就从大人那里知道,那个名叫张湾的村子是你的老家,而你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是从那里走出来,到这里讨生活的。你们家在这个城市落了脚,也是在这里你的父母生下了你们兄妹四人。
马路街邮电局,是全市唯一能收寄包裹的地方,在那儿,你收到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里面有一个黑色金丝绒琴布,盒子里躺着一只口琴和口琴吹奏法说明书。你兴致勃勃
地拿着这个新口琴找会吹口琴的同学们学习演奏技巧。从他们口中,你知道这个比他们的口琴宽厚点口琴是一只高档bB调二十八孔口琴。
葛亚民也有一个这样的口琴。他之所以在这种场合找你合奏是因为他是你的合奏伙伴。他父亲就在学校教书。他家住在学校东墙外,那是一个三间老式小青瓦铺顶的小北屋,房前有一个院孑,从屋子到前墙有十多米长,西墙借用学校的东墙组成了三面墙的院子。紧挨西墙种了几棵葡葡树,你经常在葡萄架下和他一起合奏口琴或者不要命的引亢高歌。
在同学们听来,这首前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歌曲耳熟能祥,你看到大家有一种心领神会的淡然微笑,带队干部也笑着和老农们拍手欢迎你们的精彩表演。
这时,你脚踏实地的默认了你的知青身份。你觉出一种判逆和张扬,一种不顾一切的自由情绪的释放。
四
头上,你涂抹了凡士林油,那种被你当作发蜡使用的青白色稠液均匀地涂满了你的卷发。你觉出一缕缕头发的重量在你头顶晃动,那件有点像国防装的浅蓝色上衣似乎也有了微潮的感觉。
你努力使脖子远離衣领,这样你就可以使这件半旧的上衣多穿些日子,也不必为衣领的油膩太多不好洗而操心了。
那种淡绿色铁盒装的发蜡你买不起。你是偶而听说药店里卖的药用凡士林油能替代发蜡才一试就满意的。发蜡一瓶近二块钱,而你装在口袋里的大白鹅烟才一毛三分钱。在另一个贴在你胸口的口袋里的是你买的你认为高档一点的烟,这盒庆祝卫星上天名叫冲天的烟也不过二毛钱一包。

在父母眼里,你这个家里的长子是不吸烟不喝酒的,他们在你出发前的一天晚上和你说话,交待你一个人在外,见了人不免要有个应酬,有盒烟装在身上,见了人递上一根好说话。那一刻,你还没有意识到父亲说的是社会上的烟酒文化,是人际交往的重要组成部分,你只是觉得,离开家,你就是一个自由而独立的人,至少装在口袋里的烟可以证明,你完全可以像父辈们那样用烟与人打交道了。
你父亲已经认可你可以用烟和人打点关系的行为,而你肯定也会亲自实施这种烟酒习俗的。
你站在这个没有围墙的院子里,随手把背包和里面装了脸盆及洗漱用具的大网兜丢在地上。从进入这个院子,你没有歇息片刻,耳听眼见你接触到的这种新环境让你有一种不习惯和不安的情绪。你看到一棵树就在身边,就靠着树缓解那条有点麻木的腿的酸麻症状。
身后,就是住宿的房间,门开着,你可以看到劣质的白杨树木板做成的白茬门窗和看来还算结实的木床及两床之间的床头柜式样的家具,可以看到床枨钉着的稀落竹板,屋里的家具和门窗都没有漆过,露出惨白的不规则花纹。
张书记头上顶了一个半旧的银灰色毛呢料子做成的有着短短帽檐的帽子,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比划着严肃地和几个态度恭敬的老农低声说话,他不时拉拉帽檐,以便帽子戴的更舒服些,还不时手指着院子里的某个方向,做一些只有那些老农才懂的肯定或者否定的手势问答。
老吴和小老张开始张罗,给你们知青分配住房,在自由结合的前提下,大家两人一组,开始走进自己选好的房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