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名那点事

作者：张国平

诵读：雅萱

去年这个时候的双休日，我照例回家看望88岁的妈妈，当我与她告别返沪时，妈妈习惯性蠕动的嘴唇竟然没有反应，更没有象往常一样叫我的乳名，任凭我如何呼唤，她仿佛就是一尊睡莲中的观世音一般，既无言辞，甚至脸面反应都没有一丝情感对流的涟漪。

在我们老家，乳名就是小孩刚刚出生后取的名字，也叫小号，等长大上学时，一般家长都会找那些有点文化的人专门取个学名，也叫大号，所以很多人都有两个名字，小号和大号。

乳名往往是父母的情感寄托，承接着父母的喜好与期待。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文盲比较多，生小孩时，基本上都是民间接生婆的事，小孩夭折的事时有发生，大多数父母在给小孩取乳名时，往往考虑到健康因素，看到小狗、小猴易于生存，于是，男孩叫小狗、小猴的，女孩叫小丫，小囡的特别多，乳名是个符号，也反映出人们的文化素养。

三年前参加部分高中同学聚会，在聚餐中得知农庄的老板乳名叫J，大家甚是好奇，经过打听，原来老板的父亲年轻时是个扑克迷，老婆给他生了十三个儿子，大儿子叫老大，二儿子叫老二，生到第十一个时就叫J，最小的叫K，儿子的乳名就是一副完整的扑克牌。

我父亲算是个知识分子，上过三年的私塾，还会唱几句越剧，我大姐出生时，父亲皱着眉毛抽着烟，沉思片刻后说，叫根娣吧，过了两年，我二姐降临，父亲的脸紧锁着，压根就没有思考，脱口而出，取名叫来娣。

无论是根娣（根与跟谐音），还是来娣，其中的含意不言而喻，都是希望生个男孩传宗接代，尽管父亲真的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但毕竟血液里流淌着家乡最为原始的世代传承的基因。

等到我出生时，父亲笑得合不拢嘴，以至于一时间都不知道取什么乳名好，到了晚上酒过三巡，似乎找到了一点李白的感觉，取名叫国平，既有国家兴旺，匹夫有责的民族大义之意，又有望子成龙，平安快乐的情感诠释。

五年后，弟弟国强的乳名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国家要平安，也要富强，特别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历经三年自然灾难，求富强是蕴含在人民心目中一股奔腾不息的洪流。

尽管我的两个姐姐上学后，都有了大名，或者叫学名，但在家里，无论是父母，还是我们姐弟之间，相互都称乳名，可能是从小的习惯使然，期间父母多次要我和弟弟改口叫姐姐，但始终没有如愿。在我的心目中，乳名远比称谓更能体现血浓于水的情感。

自从父亲走后，妈妈嘴巴唠叨最多的就是她生育的四个子女的乳名，特别是去年得了老年痴呆症后，整天没完没了，心中塞满的都是自己的子女，一会根娣、来娣，一会国平、国强，白天喊，晚上叫，就是念不够，唤不停。

如果说妈妈是母亲的乳名的话，那么，在我妈妈的心中，压根从来就没有过自己，自从做了母亲后，妈妈的心里装的都是子女，她可以为了自己骨肉的温饱经常饿肚子，冬天穿单衣；为了子女的健康成长，她可以一分钱掰成两半化，如蜡烛一般，燃烧自己，照亮子女。

乳名承载着父母的袅袅深情和满满期盼，是我们生命中一抹初始的光。风华绝代，不过是一指流沙，苍老岁月，终究归于一段年华。妈妈老了，以至于忘却了子女的乳名，但无论日月星辰如何更替，乳名始终连接着生命的起源，早已化成了我们心中不朽的歌。

2020年6月13日下午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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