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批判金大山刘方正等人，陈重提出让金雨金雪两个人护席。事情定下来以后，金雪十分痛苦。过去她是学生代表，坐在主席台上，除了发言就是领着学生喊口号，如今，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了，自己却成了一名护席员，她真想大哭一场。可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让她烦心的，是被批判的人中，还有自己的爸爸。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爸爸怎样受苦，而是自己站在台上，让众人指指点点。一想到今后的前途渺茫，她就恨起了金大山。“为什么，我偏偏生在金大山家中呢？”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思前想后，不得其解。
马筠让她进屋吃饭，她像没有听见一样。
马筠用烙铁把金雪和金雨的白布衫蓝裤子熨平，然后给他们穿好，戴好袖章，背上语录兜，把他们送到门外。
“雪儿，小雨点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忍，回来再说。千万不要当着那些人的面干仗，记住了吗？”金雪金雨答应着走了。
批判大会上，许多人都走上台，拳打脚踢，先是刘方正昏倒了，接着是金大山昏倒了，鼻子头部都出了血。金雪金雨吓得紧紧地抱在一起，抖作一团。
陈重是带领大家喊口号的，自然要坐在主席台上，她始终偷着观察金雪金雨的表情，当她看到他们抱在一起，不敢看眼前的一切时，走过去，将他们扯开。“干什么？忘记你们是护席的了吗？站好！”
金雪金雨立即颤抖着站好，那一瞬间，金雪忽然发现，她所敬重的老师是那样的丑陋，她恨她，是她让自己批判小雅老师，结果，小雅老师恨自己，同学谁都不跟自己说话，更可恨的是，自己还挨了一大石头，住了七天院，现在还经常头晕。
她恶狠狠地看着陈重。金雨也瞪着愤怒的眼睛看着她。那些人依旧拳打脚踢，金大山从椅子上掉下来，半天起不来。
金雨猛地跑过去，哭喊着爸爸，去搀扶金大山。陈重走过去，扯着她的领子，像一个屠夫拎着一只鸡将要宰杀一般：“反了，竟然和反革命划不清界限，是不是你们也想站到椅子上啊？”然后把金雨往金雪身上一摔，金雨倒在姐姐身上，姐俩倒在一起。他们努力爬起来站好。批判会继续进行，金雨向姐姐使了一个眼色，金雪明白她的意思，她也打算逃跑，她无法忍受这种威吓和痛苦。他们趁着台上台下的人都不注意，从后台的窗户跳下去，拼命地跑。金雨的鞋跑掉了一只，她回头去找，金雪扯起她：“别要了，看他们追来。快跑！”
小姐俩扯着手，一口气跑到学校东侧的厕所，怕有人找到这里，他们从破烂的板子上爬到厕所的顶上，趴在厕所的油毡纸上，一动不敢动。直到大会散了，人走的几乎没有了，他们才从厕所上下来，逾墙跑回家。
回到家，他们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马筠帮他们洗脸洗脚，不住地安慰他们。临睡前，还给他们服了镇静药。
那一夜，马筠说什么也睡不着，她想着孩子对她说的批判大会的情景，想着孩子吓得抖作一团的情景，她哭了，孩子的未来。等待他们的该会是什么呢？应该想想办法，哪怕牺牲自己，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第二天，老师就宣布，金雪金雨不能和父亲划清界限，正式被除名。金雪金雨被除名以后，踏上了孤独寂寞人生旅途。
每天，他们除了自学教材以外，就是帮着马筠干些家务活。当什么都没有可做的时候，他们就唱歌跳舞，像正式演出那样。
金雪的性格有很大的改变，那种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情态荡然无存。她教金雨金露写毛笔字，画画儿，还教他们写作文。
那是七月一日那一天中午，同学们都放学了，大街上，仨一伙，俩一串，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许多孩子都穿着白布衫，蓝裤子，画着妆，谈论着刚才演出的情景。
金雪、金雨、金露姐弟仨趴在障子缝儿，听着，看着，现出十分羡慕的又十分痛苦的情态。那些学生都走光了，他们才离开障子旁，无精打采地走进屋里。
金雪金露开始练字，金雨说：“我先上一趟厕所，一会儿就回来。”
她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又站定，用手比划着，一会儿，她又笑了，拿一块石头在地上画着。
金雪金露看她好长时间没有进屋，就到院子去找，看见金雨正画着什么。还没等走过去，金雨突然站起来，拍着手，双腿一起跳着，嘴里喊道：“行了，行了，就这样了！”
“什么就这样了？金雨你是不是疯了？”金雪愣愣地问。
“姐姐，我写出了一首诗，我给你念念。”不等金雪回答，她就朗诵起来。“七一到，大家笑，歌唱党，我们跳。”
金雪重复了一遍这首诗，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很好。这是怎么写出来的啊？”
“想出来的啊。刚才，我看到那些学生那样兴高彩烈，想起去年学校开联欢会的情景，就写出来了啊。”
“姐姐，我背下来了。”金露拍着手高兴地喊着。
“你背背，姐姐听听。”金雨说。
金露背了一遍，金雪金雨为他鼓掌祝贺。
“小妹。咱们把这首诗邮给报社好不好？我们班主任陈老师经常写一些文章，也有诗，报纸发表了，还给她稿费了呢。她总是拿给我们看，还给我一张呢，来，我拿给你看。”
姐仨进了屋，金雪找到了报纸，姐仨看起来。“行，咱们抄在纸上。”
金雨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将这首诗抄在上面。然后在名字下面写到：“我七岁。”
小姐仨在报纸上找到地址，贴上四分钱的邮票，扯着手，到大街旁，把信投进了邮箱。从此，姐弟仨天天盼着回信。
暑假的一天，突然有三个陌生人闯进了金雪的家。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