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书记可真不愧是书记啊,跟形势跟的如此的紧。”李布节走到陈重身后,自言自语地说。
“那当然,他出身雇农,苦大仇深,小时候靠讨饭过日子,听说他的生命还是靠一只鸡换来的呢。”陈重说。
“噢,怪不得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哎,你怎么知道的?”
“她怎么能不知道?书记的心肝宝贝!”音乐教师陆小雅从后面匆匆走过来,响响地说了这么一句。“要不然,她的意见怎么那么受书记的赞赏?红孩子宣传队,批判小分队,哼……”
“这个队那个队,学习好才是对。”
刘方正倒背着手,大步流星地从他们身后走过来,气呼呼地甩下这么一句话。
陈重惊呆了,直挺挺地立在院子中间,睁大眼睛看着刘方正。突然,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什么校长?这样对待新生事物!我找书记去。”
“哎哎,别这样,快别这样,这多不好。”李布节掏出手帕塞进陈重的手里。
“大红人,可不能流泪噢。哼!”陆小雅讥讽地走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第二天,刘方正就停职检查了。第四天,全校召开批判大会,刘方正不但挨了批斗,还挨了打。
会场布置得肃穆庄严,担任护席的是金雨和另一个女同学。金雪作为学生代表坐在主席台上,同毛书记刘卫兵并排而坐。
首先登台发言的是陈重。她揭发了刘方正小时候曾经打过贫下中农的后代,当了校长之后,带领全校师生走白专道路,整天强调学习,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资产阶级接班人。最后,她气愤地质问刘方正:“那天你说,这个队哪个队学习好才是对,这是不是反对革命?坦白交代!”
“不是。”刘方正抬起头来,面向台下上千名学生,高声回答。
“同学们,刘方正这样说,大家答应吗?”
“不答应,狠狠地打!”有一部分学生这样喊。
“打倒刘方正!”金雪站起来,高举紧握的小拳头,带头喊起了口号,台下的学生一起跟着喊起来。
几个红小兵跑上台,把刘方正围起来,拳打脚踢,刘方正倒在台上,支撑了半天也没有站起来。陈重看看倒下的刘方正。对那几个小孩说:“你们几个下去吧!”
几个孩子回到座位,陈重扯着刘方正的衣领,把他扯起来。
“站好,把腰弯下去!说,是不是反对革命?”
“是。”
“谁反对革命就打倒谁!”金雪又带头喊起了口号。
“下面,让陆小雅同志帮助你认识认识!”陈重向着台下第一排怒目而视的陆小雅发难。
陆小雅不得不走上主席台。“我,没有什么认识,”她面向陈重说。
“是吗?那天散会,你的认识蛮深刻的嘛。今天怎么没有认识啦?我看你不会是想保护刘方正吧?”
“谁保护坏人就打倒谁!”金雪再一次代替喊起了口号。
陆小雅回头看了看金雪,然后面向台下的学生:“同学们,你们还小,还不能明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们应该多学习一些知识,才能做毛主席放心的好孩子。假如没有知识,再红,有什么用?这就是我的认识!”
“陆小雅,你该不会是说金雪吧?当前,我们就是需要更多的像金雪这样的好孩子,而不是那些只专不红的白痴!同学们,你们说对不对?”
一部分同学喊:“对——”
“陆小雅公开和我们的形势唱反调,很显然,她和刘方正是一丘之貉!下面,请金雪同学代表全体同学批判陆小雅!”
金雪从衣袋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发言稿,走到麦克风跟前。
“陆小雅讲究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忘记了过去的苦,你看她,总是梳着齐耳的短发,穿着带大襟的上衣和裙子,简直就是资本家大小姐的打扮。她曾经教我们这样一首歌:‘你看那边有一只,小小的花蝴蝶,我轻轻地走过去,想要抓住它,为什么蝴蝶不害怕?哟,原来是一只美丽的蝴蝶花!’同学们听一听,这首歌教导我们的是什么?是吃喝玩乐!如果我们整天只在花丛中嬉戏,等我们长大了能成为接班人吗?幸亏有陈重老师的提醒,不然我们不是都像陆小雅那样,成为资产阶级的接班人了吗?陆小雅,我说的这些对不对?”
金雪指着陆小雅的鼻子喝问,语调里充满了锋芒。
陆小雅呆呆地看着金雪,目光是那样的复杂——可怜、痛苦、失望……这就是从前跟自己学习跳舞唱歌的那个可爱的孩子吗?这就是那个曾经把唯一一个石榴留了一个月等到送给自己时已经烂了一半的纯真的小女孩吗?两行酸楚的泪从她那迷茫的双眼中滚落下来,惊叹号一半挂在那张白里透红的脸颊上。
自从批判了刘方正和陆小雅之后,学校的人记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些学生转走了,一些学生退学了,一些老师请了病假,到远方的亲戚家避难去了。
刘方正和陆小雅同关在一个反省室里。白天,由四个高年级的学生看着,晚上换成两个教室看着。
这个反省室原来是六年一班教室,在学校的最东头。学校停课闹革命以后,门窗的玻璃都给砸得稀巴烂,用一些破毡子堵着。教室的里面修理成两个屋,西屋有一个小火炕,看守人员坐在火炕上玩扑克。东屋大一些,有一个地铺,地铺上铺着一层稻草,中间用一块一米多宽的大木板隔开,这就是男女单间了。刘方正和陆小雅就住在这两个单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