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思一殇故园情】
文雷子芬
村中有一棵树龄上百年的大槐树,树身直径一米左右,葳蕤的树干枝繁叶茂,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开枝散叶,茁壮成长。
大槐树旁边的那户人家,因为在家族中排行老五,所以人们称他五叔,我们小辈的喊五爷爷。五爷爷半生行走江湖,在那么封闭的年代里,倒腾点土特产,做点小本买卖,日子过得还算殷实。也是因为常年在外面走,见过世面,所以五爷爷为人处世非常的“全换”。
在村里,老的少的都愿意往五爷爷家偎。只是,世间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老两口,终生无后。或许寂寞,或许见多识广,或许好脾性,他家成了全村老少爷们的娱乐室。
在上世纪80年代初,村里男人的娱乐也就是扯闲篇,三五个男人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东家长西家短地凑个趣,打发那些黑暗中的无聊时光。再就是“顶牛”(骨牌的一种)。
清明节过后,在春天的田地里经过耕地、撇墒、耙地一系列劳作的人们,在吃过晚饭后,那些掺杂玉米面、杂面的主食就下咸菜后,再喝两碗玉米粥,人们就满足地打着饱嗝儿,撅根儿笤帚苗,斜披件褂子,悠闲地剔着牙,幸福地踱向那充满精神慰藉的大槐树底下。
五分钱一把的“顶牛”,能让这些老少爷们忘却一天的劳累,忘却时间的百无聊赖,忘却生活的艰辛。
因为父亲闲来无事时也会去那里凑趣,所以我也偶尔会光顾那户人家。我喊那家的女人五奶奶,在我的记忆里,五奶奶整年坐在炕上,是位白白净净,往后梳着齐肩短发的慈祥女人。那时候我也就是五六岁。
我每次去她家找我父亲玩的时候,她都会把我喊 到她的炕前,在干净的铺盖下,用细长而又白白的手递给我几颗冰糖。那冰糖的甜,通过味蕾直接影响到了我对这位五奶奶的审美观,那时候,我就觉得五奶奶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老太太。
天冷了,人们的牌桌就搬到了五爷爷点着煤球炉子的北屋里,人们在五爷爷家“顶牛”,没有时间观,总是打到尽兴为止,五奶奶就盘腿坐在炕上,看“嘎斯”灯下那一张张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的脸,在五分钱的刺激下,或青筋暴起,或面漾笑意。
嘟囔着,争执着,人身攻击着,全然无视五奶奶的存在,尽管五奶奶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但是,那些玩得正酣的人们哪还顾得上!五奶奶实在困极了,就仄歪在铺盖卷上眯一觉。
大槐树底下,盛载着全村老少爷们的欢乐。这种欢乐一直延续到十多年后五爷爷离世。此后,全村的大多数男人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精神愉悦在一瞬间轰然倒塌,整个村庄哑然,尤其是漫漫长夜。老少爷们就觉得全村那么大,竟然无处能安放下一张牌桌,他们也惶恐着自己的欢乐无处安放。
如今,又是槐花欲香时,经过那棵大槐树,我的眼前就会呈现出全村老少爷们曾经在这里得到的欢乐,想起豪爽的五爷爷,想起白白净净的五奶奶。
我的味蕾里又泛滥起冰糖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