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
外部的黑暗和内部的黑暗
没有什么不同
从黑暗到黑暗是封闭的伤口
我爱过的几个白衣女子
重新回到了书本
她们不再爱我头顶的天空
一个满天繁星的时代已经结束
我关上没有玻璃的窗子
等待一只蝴蝶飞来忏悔
此时含泪的人都在成长
白桦树要从这里哭到俄罗斯
冬青树要从这里哭到宋朝
写作就是在虚空中倒拔垂杨柳
浪费的力气可以修一座寺庙
浪费的语言足够谈一百年的爱情
现实与记忆的交叉点上
我看见穿过针孔的那一个人
拼命擦拭着莫须有的红色灰尘
每个字都可能是人类的污点
我不懂书法(只是一些字
在一张宣纸上出没
如履薄冰)
我看见它们,咬破了宣纸
像雨滴落到大街上
消失在人群中
有几个字歪歪斜斜地发了财
有几个字龙飞凤舞地要革命
不懂,哪些字在当官
哪些笔画已经出家(几个乡下的错别字
在晒祖先的太阳)
相同的字也有不同的面相
我不懂书法(只是一些字
从古代来到我们中间
像神秘的幽灵)
有些字在书法之外涂满口红
我只是在学习识字(我把我的不
埋在土的旁边
却并没有变坏)
每个字都可能是人类的污点
笔画建筑的宫殿(谁能握住
最锋利的那一笔
刺杀内心的暴君)
书写就是温柔的流水反抗自身的寒冰
旋转楼梯
曾经听一位朋友说
梦见旋转楼梯的寓意
当时觉得很美妙
楼梯真的出现了,我小心地踩上去
好像踩在沙滩上,因为转弯
我遇见过几个国家,海风一吹
我清醒了许多,想到对一座小小的岛
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
心会像装满文字的漂流瓶
从最高的楼梯往下滚动
海在最低处,我依稀记得
你的时间不是北京时间
只是在楼梯旋转的时候
我手中蔚蓝的钥匙不停地尖叫
我带着你从一个房间
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星球
危险的空间
血液在大脑的流速变慢
风景停滞了
几分钟,我的的泰坦或者尼克
撞上了你的棉花或者牡丹
爱情是我和你的故事
事件是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对话
广场上游泳的少男少女
转眼就游到石头里面
消失的世纪之美
使我的近视上升到了超现实主义的高度
尖锐的皮鞋,放在虚无的博物馆
我的赤脚就要白于一个市长的脸
这么多汉语的月光
我愿意无用,无悔
寒冷的田野有几只臭鼬的温暖
我有一头畜生的野蛮
必须用CT再一次确认
我的大脑里没有坏人的手枪和子弹
记 忆
人间有丰盛的偏头痛,
我想在痛苦中打开一座山,
看看里面的猴子,
身上有多少青翠苔藓。
青蛙有绿色细腰,
更细的道路上,
官员的裤脚一尘不染,
庚子春天,我结结巴巴地说爱你。
我的月亮,贵族中的破落户,
它想重新照耀你口袋里
对折的两张白纸,
白纸包着:许多年以后……
黎明前的眼睛,
想绑架一首不能公开的诗。
警察的鼻子,呼吸着流星,
坏人戴着口罩,闯入花园。
夏天换届选举,这么多红色票箱,
跳出几只绿色青蛙。
青蛙中间有人类的腿,这温柔的镣铐,
具有时代的弹性。
同一部书
读书的时候,习惯在
书中重点的地方,
用笔轻轻画上一条横线,
像警车无声地穿过。
合上书,隐隐约约还能听见,
几个小人物在说色情。
下雨了,我离开书房已是午夜,
窗外无人,但有盛世霓虹。
当生活已经变得更加复杂,
在同一部书中出没的人各奔东西,
他们不复梦见死去的落魄作者,
却总有一个读者年轻貌美。
我在一部书中画过的横线,
许多年后看见它,仿佛在游动,
像一条奇怪的尾巴,
每一本书都是不同的动物。
不读书的时候,我可能
生活在另一部书中。
当有人在我的脖子上画了一条横线,
我感到呼吸不自由,口渴难忍。
一本书突然醒来
一本书突然醒来,
会不会伤害我?
它醒了的时候,
会不会是我最脆弱的时候?
一本书想杀死我,
可以厚得像红砖头,
我读过的砖头,
是否还能重建巴别塔?
一本书想杀死我,
只需动用薄薄的一页纸,
一页纸点燃就可以烧死我,
我是这个时代的易燃物。
一本书想杀死我,
只需动用纸上的一首诗,
每一个字的流弹都可以置我于死地,
因为我在诗的边境。
一本书突然醒来,
它也有人类的噩梦。
一本书最后成为了我的情人,
书中的两粒子弹,有巧克力的味道。
发 明
我将在乡下发明新的嘴唇,
为了把外面世界的悲伤融化,
即使城市蜡像馆的火灾至今不灭。
广阔田野,需要多少
亲人的坟墓为坐标,才不至于迷途。
紧紧握在手里的将不仅仅是
1984年.“你要从实验室和广场,
接受我虚构的爆炸”
瞬间的个体跳入永恒的旋涡,
头上丰富的泡沫里住着无数的神。
你将动用多少钢筋水泥,
修复大地的隐私。“有人一直向下打洞,
像全身挂满鞭炮的土拨鼠,
渐渐看见了春天的引信”
所有的艺术已朝向内心,
所有的嘴唇将有备而来。
一双绣花鞋
人群中找到绣花鞋,
你不再追问,我去过
野兽中间,你停下来
等我把舌头探入弹孔。
有一天,你决定了,
在严肃的会议室融化自己。
你已不认识我的嘴唇,
麦克风掀起冰山一角。
蚂蚁在乡村的朽木上,
你的脸在医院走廊尽头,
苍白如花。“痛苦如同
夜夜梦见旧社会。”
我允许你在高压塔下
兴奋几天。“拆吧,
一堆羞涩的骨头而已。”
越来越小的人在水底。
遗忘了你前面的一百年,
你已不在杏仁里面。
向世界递出的那一只手,
刚好伸进了狮子口中。
在恒大广场,看喜剧
人群可以复制,空中
无人机和有人机在争吵,
做人不如做一只燕子。
知识论
他动用的知识几乎无用,
以至于我叫他名字的时候要从农村
追到城市,
还是叫不出口。
风停下来给他讲历史,他却
只能理解桑树的某一片有虫眼的叶子。
瞬息之间,他对应着
坏人的春花秋月。
骨头上有三颗钉子,
晃荡了大半个世纪。
不好意思说自己穷,
他说那反光的少女不应该横穿马路。
他所有的知识被反复拆掉,
像一片雪花,拆掉六个角,
还在雪山上哭。像一匹马
拆掉了头,还要跑多远才能停?
纯粹的艺术
刀太纯粹以至于你看不见刀锋,
它在空气中创造雪花
创造新的艺术形式
同时也创造疯子的冰淇淋。
当刀和雪花在北方抱头痛哭,
诗在南方抒情言志。
当我在梦中掀翻语言的桌子,
刀把我和我的悲伤叫醒。
不要指责刀的单相思,
即使爱上就是死,也不要担心它的
锋利的学生爱上尖锐的真理,
刀的长篇小说是磨刀石。
刀是虚构的艺术,
它开口的第一句话必然是向你要地址。
你每天将收到我的新鲜的头颅,
太纯粹了以至于你看不见我的伤口。
《一个乡村诗人的伊甸园》
文/汪贵沿
读龙炳的诗应该先读其人,我与龙炳还是通过光明兄的江南行认识的,光明在电话那头说我过两天和两个诗友来江南采风,特别强调了要和星星诗刊的龚学敏及李龙炳一起前来,感受一下江南的烟雨朦胧。我听后很感兴趣,一来是这十几年独守异乡,虽然有一些朋友打马江南走过,但文朋诗友甚少,特别是对这个龙王乡的村长诗人有一种神秘感。
诗歌对于我们是一种精神追求的东西,是物质生活之外的一种消遣。同时又是我们交朋结友的一种媒介,因为诗歌我们认识了许多朋友,而且很多都是一见如故,没有一点陌生感,我与龙炳认识后便成了好哥们。后来我和健鹰、昌平成立了宽诗堂和土裙部落,通过诗歌的交流在全国认识了不少优秀诗人,把宽诗堂拓宽了,把土裙部落土连锁了,因此龙炳也就被锁了进来。
龙炳的诗独具特色和个性,读他每一首诗不能急,要像手工裹制的一种茶,我记不起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水温不能高,时间和一般的茶不一样,要慢慢的用温水晕开,香气上来,味道也就来了。很多句子是反逻辑手法的思维,有着自己让别人不能重复的风格。就如他自己在《回答》中所说,诗歌太古老了,它一直在我们灵魂的上空飞翔。有时它飞得太高了,一部分市侩主义者就会出现幻觉,以为诗歌消失了。但诗歌不是幻觉,诗歌是生命的直觉。诗歌是革命最彻底的艺术,诗歌要革语言的命,其实是革自己的命。没有诗歌的革命,任何语种的语言都会变得面目可憎。革命在诗歌中不是暴力,它是温柔的梦想,诗歌又是使梦想成真的最佳方式。任何艺术都无法取代诗歌对语言的贡献,一个陈腔滥调的时代多么可疑。
这种对诗歌的赞美,这种对诗歌语言的理解,我想龙炳是认真思考的。他对诗歌的崇拜与尊重是发自内心的真实。龙炳是一个乡村诗人,自己定位是一个卖酒的农民诗人,他在成都青白江区龙王乡,弄了一个“一亩三分地”小酒作坊,几口大酒缸和几个发酵池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很多朋友去了就醉倒在酒缸里,那种侠骨柔情,那种诗人的豪爽全被酒香俘虏,被诗歌俘虏,以至于喝出三月的桃花,一半是诗一半是酒,那纯粮食酿造的香味,香飘了半条老街。由他自己酿造出的诗歌也醉了许多人,因此在2010年这位地地道道的农民被《诗刊》和《星星》评选为“中国十大农民诗人”之一,成了诗坛上独具影响力的乡村诗人。
读龙炳的诗我尤其喜欢他的《写作》……我爱过的几个白衣女子/重新回到了书本/她们不再爱我头顶的天空//一个满天繁星的时代已经结束/我关上没有玻璃的窗子/等待一只蝴蝶飞来忏悔/此时含泪的人都在成长/白桦树要从这里哭到俄罗斯/冬青树要从这里哭到宋朝//写作就是在虚空中倒拔垂杨柳/浪费的力气可以修一座寺庙/浪费的语言足够谈一百年的爱情//现实与记忆的交叉点上/我看见穿过针孔的那一个人/拼命擦拭着莫须有的红色灰尘。这首诗说实话,只有写作的人才能看懂,看懂诗人对写作的理解和感慨都藏在字里行间,要读,而且要多读几遍,每读一次你会赞叹一次。
他的另外一首《每个字都可能是人类的污点》:我不懂书法(只是一些字在一张宣纸上出没如履薄冰)/我看见它们,咬破了宣纸//像雨滴落到大街上/消失在人群中/有几个字歪歪斜斜地发了财/有几个字龙飞凤舞地要革命//不懂,哪些字在当官/哪些笔画已经出家/几个乡下的错别字/在晒祖先的太阳/相同的字也有不同的面相//我不懂书法(只是一些字从古代来到我们中间像神秘的幽灵)有些字在书法之外涂满口红/我只是在学习识字(我把我的不埋在土的旁边却并没有变坏)/每个字都可能是人类的污点//笔画建筑的宫殿(谁能握住最锋利的那一笔刺杀内心的暴君)/书写就是温柔的流水反抗自身的寒冰。这首诗品起来很有味,读起来诙谐,是龙炳诗中最调侃的一首诗歌。好像是醉酒之作,有点对眼下书法界的看法和无奈。龙炳的诗很多都是一种思考,一种对事物的另一面的观察。再比如他诗歌里的逻辑思维:好像踩在沙滩上,因为转弯/我遇见过几个国家,海风一吹/我清醒了许多,想到对一座小小的岛/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只是在楼梯旋转的时候/我手中蔚蓝的钥匙不停地尖叫/我带着你从一个房间/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星球——《旋转楼梯》血液在大脑的流速变慢/风景停滞了:几分钟,我的的泰坦或者尼克/撞上了你的棉花或者牡丹/是我和你的故事/事件是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对话/广场上游泳的少男少女/转眼就游到石头里面//......必须用CT再一次确认/我的大脑里没有坏人的手枪和子弹。——摘自《危险的空间》
龙炳说诗歌中的疼痛不是简单的痛苦,写一辈子的诗也许都会找不到语言的伤口。找到了语言的伤口,写作其实可以举重若轻。是的诗人不仅在寻找这个伤口,而且被这个伤口深深的吸引,让他从中得到一种快感,在生活之余可以让灵魂自由的游走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龙炳是个自由人,他喜欢自娱自乐,他说李白是天子呼来不上船,所以他是大诗人。生活在乡下,乡长呼来我只能上船,所以我是小诗人,听上去很幽默,其实是一种现实,一种生存的真实背景。他的长诗《一百吨大米》对人生和农村的思考,更是体现了一个诗人对土地的强烈感情是一个现代农民和土地以及时代牢牢拥抱在一起的见证。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农村和农民的深情:“我带上我的村庄的一百吨大米进攻世界,进攻世界的意义/进攻就是照耀。一百吨大米自身意义的真实,同时/又超越着世界的真实……在自身的珍重中,请原谅一个农民的心灵……”这首气势磅礴的长诗一经问世就引起广泛关注,被收录在《1999中国诗歌年鉴》中,并获得成都市20年诗歌奖和成都市第五届金芙蓉文学奖等诸多荣誉。
唠叨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对龙炳其人其诗表达清楚没有,总之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值得朋友信任的人,最后还是用他的诗句来结尾吧! 我写诗就是要让童年重现镜中,落花再回枝头/向世界倾诉我的相思之苦,向果实下达甜蜜的命令/让语言的手去捕捉巨兽,摘下星星/对现实说不,其实是为了说爱/我写诗就是要让诗性成为人性的精华……”
2016.03.24江南.艾克赛尔宿舍
——文章来源中诗网《中国诗歌》第48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