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妈,给姥姥买一些水果带着吧。坐车会渴的。”金雨提醒马筠。
“可不是?我倒忘了。”
“筠儿,别买,我这牙……”她张开嘴,露出红赤赤的牙龈。
“你就买一瓶汽水吧。”金雨又说。
“不不,一瓶汽水够孩子买两个本了,我不渴,我啥时候坐车都不喝水呀。”
她接过马筠怀里的金露,亲了又亲。“露珠儿,你想姥姥吗?”
“想。”
“听妈妈的话,过几天,姥姥还回来看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她又抱起了金雨,摸着她脚上的花布鞋问:“小雨点儿,这鞋穿着合适吗?”
“很合适,我很喜欢,姥姥。你还回来吗?”
“那肯定回来了,姥姥回家只是想姥姥的孩子了,你们的爸爸也是天天想你们,你们要好好读书,文化多了,才能帮助爸爸说清楚,他是受人陷害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不休学,我不怕受气。”
“快下来吧,那么大了还叫姥姥抱着,臭显。”金雪恶狠狠地瞪了金雨一眼。
金雨从姥姥怀里下来,站到地上。
“雪儿,姥姥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是姐姐,要多帮助妈妈分担一些事情,不能学坏呀,学坏了就没有出息了。下次来,姥姥给你买一双皮鞋,记住了吗?”
“要白色的。”她兴奋地说。她对姥姥的离去,一点也不表示出想念之意,似乎这与她毫无关系。
马筠很生气地盯着她看。
金雨在她身后用拳头碰了她一下,不让她这样说。金雪狠狠地把金雨的拳头打到一边,回头瞪了她一眼。
“筠儿,记住一句话,你到任何时候都不能对不起大山啊,看在孩子的份上,大山不能没有你,孩子不能没有你呀。”她哽咽了,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泪。
火车鸣笛了,像在招魂,让人心撕裂肺。马筠哭了,金雨金露也跟着哭了。金雪无动于衷,直到火车开了以后,才掉下两棵泪珠。
北方的十月下旬,就到了雪季。到了十一月份,大雪铺天盖地,整个山川大地,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每逢到了这个季节,出了上下班的时间大街上有人穿梭以外,很少有人走动了。看上去仿佛整个大自然都处于静止当中,没有一点生气。北方人称之为“猫冬时节”。
在这样的年代,大街小巷,人就更少有了。天刚黑下来,家家户户就插上了门,所有的行动都在自家的屋子里进行了。
至于灯,一般人家是不敢点的。尤其有反省挨批斗的人家,一丝光亮也没有。他们不能不担心,说不定啥时候,会有几个人冲进来,在屋子里乱翻一气,将所谓对批斗有用的东西拿走,甚至粮食、衣物、柴火也都拉走,像贾府被抄那样。
当然也有点灯的,彻夜通明。大凡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是当时的红人,他们不必有任何的担心,快快活活地享用明亮的恩赐。
马筠家居住的是仓库,整个房子,没有一块玻璃,点不点灯都一样。因此,她家是唯一一个可以点灯的“黑户”。
到了晚上,马筠领着三个孩子,围坐在那张用装酒的木箱搭成的炕桌前,金雪先教金露一个字,讲清读什么,什么意思,金露便在方格本子上用铅笔笨拙地一行又一行地练习写字,金雪开始写作业。金雨学会了拼音,可以不用姐姐教了,她可以按着字典顺序自学十个字,读什么,当什么讲,怎么写,都得弄明白了。他们学习的时候,马筠就坐在一旁,边看着,边衲鞋底做鞋。金大山白天什么活都干,常常把鞋弄得湿湿的,脚在里面泡上一天,皮肤泡得白刷刷的,用鞋一磨,皮破了,几次造成感染。马筠要多做几双,给他替换,以保持脚步卫生,少遭一些罪。
“我就爱穿你做的千层底鞋。”马筠的耳边,永远也断不了金大山的这句话。这还是1946年,抗日战争胜利后,金大山对马筠说的话。那时马筠才十三岁,是部队的文艺兵兼卫生员,她给金大山做了一双鞋,千层底衲得密针密线,针码均匀得就像用尺子量过了似的,穿在脚上,软绵绵轻飘飘的,走上千里也不会磨坏脚,更不会觉得累。金大山穿着,在地上走来走去,不住地夸着笑着。
“小鬼,你的手巧着哩。”
或许他们的爱情就是从那双鞋开始的吧。当时的场面真感人,马筠的思维空间,一有缝隙,那个清晰的场面就挤出来,每每回忆起来,马筠都有一种无比幸福之感,于是,幸福的笑容就挂在了嘴角和眉梢。
此时的她,或许又在想着那个场面,因为她一脸的兴奋,
孩子们都写完了,她放下手里的活,把金露安排睡下,开始教金雪、金雨写毛笔字和写作文。开始,她之想教金雪做这些,有一次,她考金雪写作文《我的家》,金雪写完了,她让金雪读一遍,听完,她深深地叹息一声,摇摇头:“不真实,也就没有感情,写作文,首先得感动自己,然后才能感动别人。”她觉得这样下去,金雪只能用虚荣心支配自己的构思,写一些虚无缥缈的浮夸文。明明住的是仓库,什么也没有,她偏要写上吊灯、地毯、穿衣柜,这怎么能提高写作水平呢?
“妈妈,我也写好了《我的家》。”
金雨睁开眼睛说。
“你没睡?”
“我一直在听你给姐姐讲作文,我也想学。”
“好,你说说你写的作文。”
金雨坐起来,把被子围在身上,开始读写在心里的作文。她把这个仓库描写一番,又写了一家四口人住在这里的喜怒哀乐,语言朴实而感人,听后让人感到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