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做了个梦,冷汗淋漓坐起来。梦依稀留下的影像是:“秃噜到一半的井绳,井沿边有只女人的拉带布鞋,井台片石上有只空水桶。”
前后窗帘严严实实的挂着,黑,他有些窒息。划了一下旁边,枕头上有“冬瓜”,沉沉睡着,他帮着掖掖被子,盖住露出的肩膀头。女人一胖浑身上下哪都是肉,大脸盘子大脑袋,肉嘟嘟的,他暗地里把妻就当个“冬瓜”。
“心宽体胖?就是睡得香……”他轻轻下来,穿个大裤衩子站到外屋地。月光挤着门缝进来,惨淡,清瘦。喉咙有些紧,舀瓢缸里的水,“咕咚咕咚”来几口。喉结尖尖的,冥冥中,有个声音传来:“你别着凉了啊。回屋躺下吧。”他伸手,想触摸感知“她”的气息,还有那瘦得可怜的锁骨,落空,颓然喉头热起来。
梦,老人们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真的想念“她”。白天日头心,他脚不离地的忙,倒还不觉得怎么噬心;夜里挨着枕头,仍然改不过来忽忽悠悠的习惯。
六年半啊,他几乎不会睡觉了……
儿媳妇给他们添了大孙子,他和“冬瓜”沉浸在喜悦中。他负责哼着歌采买,“冬瓜”负责刮鳞熬汤。接到妹妹的电话:“大哥,咱妈来医院了。你快来啊…”他的心猛地一沉,直说着:“坏了,坏了,脑栓二次复发,情况会很糟糕的。”
“她”,他们兄妹三人的母亲,瘫痪了。二弟和小妹主张“三一三二一”出钱雇保姆。他,坐着没言语。急脾气的二弟“腾”的又开口:“要不就咱哥俩二一添作五,咱俩出钱吧。咱妈给咱俩盖房娶媳妇儿着,妹子出嫁是人家的人了,再说也没陪多少。你老大,吱声。”
他,起身,母亲直愣愣的眼神揪着他的心。语气坚决:“我是长子,我来。咱妈养活咱仨,跟谁轮着?我不同意雇保姆。”小妹拦他话:“大哥,嫂子的意见呢?”“她?没事儿。个人妈各人惦着,她能理解的。”
二弟呐呐的:“我还托人找了保姆呢,你这样说,钱给你,算伺候咱妈的工资……”他急了,吼:“该哪儿去哪儿去。少跟我提那个钱字。”
老屋,老母亲躺在炕头。他扫完门前大杨树飘落的叶子,望望归巢的喜鹊,回屋。燃气灶上熬点粥,后晌买的水豆腐剁刀葱拌拌,娘俩又凑合一顿。
老母亲穿了一阵子纸尿裤,随着型号越来越小,人越来越瘦了。锁骨塌陷成一道棱,他不忍,心疼。怕磨坏硌疼老母亲,他索性用上了尿褯子。
喂,就张嘴,拉,也不给信儿,老母亲躺沉在时光里。后袄襟沾了屎,他刷,洗,没恶心那腥臭。
他记得母亲挑水吃。记得那个冬天的清早,母亲没留神井边的冰溜子,差点出溜下去。吓掉魂儿的母亲搂着他后怕:“有你们拽心的啊,我头一次怕死了。”
父亲是甩手掌柜的,一辈子走完,甩手撇下母亲。七旬的固执老母亲,坚持一个人守着老宅,任谁好说歹说也接不去同住。屋里墙上挂着父亲的遗像,他常看到一幅景象:“夕阳余晖照射的相框泛起光彩,母亲立着看相框里的人,脸上也有了光彩……”
头次母亲出院后,他就意识到“人不禁老不禁病。岁月不曾饶过谁。”他们哥仨一起回来时,母亲不光耳背打岔,还拿东忘西了。甚至当着妹夫的面儿,絮叨几遍:“闺女,你多吃点。谁也不如妈惦着你啊!”好在妹夫不挑话。
他,是长子,见证了母亲韶华到颓败。母亲再不用一趟趟里外的走了。
鞋子摆在窗台上,他时常掸掸土。格外怀念,他小时候,母亲牵着他在月光下走,月亮走,他们走;他累了,爬上母亲的背,瞄着月亮走。
山水有相逢,母子只一程!他,陪了母亲六年半,没陪够啊。真的。
转而,他怜惜起枕边的妻,“冬瓜”挺好看的,饱满即是好。
张鸥,本名张亚玲,河北秦皇岛市抚宁区榆关人。河北省文学艺术研究会会员、秦皇岛市作家协会会员、抚宁区作家协会会员、抚宁区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人人文学网会员,抚宁区法院人民陪审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