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雨、金露也都来劝妈妈。
“雪儿,从今天起,还像从前那样,作完作业,每天教妹妹十个字,按字典的顺序教,教弟弟一个字,他四岁了,该学习写字了,听见了吗?”
“听见了。”
李素琴来了。看见这一家都在流泪,心里升起一股怜悯之情。
“马筠,孩子还小,你要是挺不住,孩子可咋办?你必须像从前那样,坚强一些,刚毅一些。事情总会有过去的时候,是非不能总是颠倒的,等待吧,时间是一剂良药。”
她从挎包里取出一张化验单,递给马筠。“老金的胃不太好,必须抓紧治疗。昨天,那个乌龟王八蛋把我整去,给老金做了检查,我记得他的胃以前就不太好吧?”
“是,打仗时,啃不上半个高粱米饭团,胃就疼得受不了。”
“我已经把化验结果告诉那个乌龟王八蛋了,我强烈要求他做一次人,允许你们送一些小米饭,他跟我提出条件:必须离婚,孩子全部归我抚养。”
“你答应了?”
“是。为了你和老金。”
“素琴……”马筠扯着她的手,又抹起了眼泪:“我永远都忘不了你的,等将来有出头之日,我一定报答你。露儿,过来,给干妈磕头。”
金露走过来,跪在地上,响响地磕了一个头。可能磕疼了,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摸着前额。
金雪在门外喊金露。
金露走过去。
“小弟,姐姐教你写红字好不好?”
“红,红,你就知道红。”金雨愤怒地说。
“我不教你认字了,你自己去学吧!我教小弟写红字,小弟,你说好不好?”
金露看二姐生气了,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扭头看着金雨。
金雨紧紧闭着嘴,瞪着眼睛看他。
“那好,你就站在这儿,看姐姐写好不好?”
“好。”
金雪用石灰石在地上写着,一会儿,地上便出现长长的一大串“红”字。
“小弟,你看,那个字写得最好看?”
金露挨个看着。
“哪个都不好看。”金雨气愤地说。
“不要你管,死样!”金雪骂她。
“土匪,你是土匪,大坏蛋,我不用你教!”金雨转身跑进屋里。
金大山的胃病又重了。
红卫兵们遵照刘卫兵的指示,每天给他服用一些普通的胃药,允许马筠送一些小米饭。但是,白天劳动,晚上爱批斗,依旧。
马筠的生活每况愈下。金大山已经停止了工薪,马筠也被停止了工作。幸好,家里有一点微博的积蓄,马筠全部从银行里取出来,到附近农村,买一些高价小米,给金大山补身子。
马老太满口没有一颗牙,咬不动高粱米和大麦米,三个孩子都处在长身体阶段,如果营养上不去,就会造成贫血,抵抗力下降。马筠心疼母亲,她辛苦受罪一辈子了,晚年竟然跟着他们受牵连!她更心疼孩子,三个孩子是老金的心疼肉。老金是个工作狂,三十好几了才结婚。那些结婚早的人,孙子恐怕快和他的孩子一般大了。马筠觉得,保护好三个孩子,就等于保护了老金。老金现在受这样的罪,如果三个孩子再有什么差池,那简直等于在老金的伤口上再插几刀。马筠把对老金的感情全部给了三个孩子。她把每月领回来的大米白面,除了给老金吃以外,隔三差五的,也给马老太和孩子做一些吃。偶尔穿插一些玉米面糊糊粥。她自己呢,顿顿是高粱米粥,即便是喝玉米面粥,她也是给马老太和孩子们做得稠一点,自己的那碗,兑一些水,弄得稀稀的。
有一次,金雨看见了,问她:“妈妈。你为什么稀粥还要兑水?”
“妈妈心里有火,喜欢喝稀的。”
“可是,不抗饿啊?”
“妈妈不上班,觉不出饿。”
“妈妈,昨天晚上,你和姥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明天开始,我也兑水,我不饿的。”
“不行,小孩子必须吃饱,不然,身体会得病的,听话。”
“好吧。”
马老太要走了。她要回到乡下大儿子家去。马筠的哥哥马忠是个农民,家里十一口人,每年分的口粮,除了交公粮,仍然足够全家人一年的生活所用。马老太的户口在他那里,口粮有她的一份。她看到女儿家的生活越来越艰难,觉得她在这里,不但帮不了什么忙,相反,平添了一张嘴,只能给女儿带来更多的难处。
“我回去以后,把我的那份口粮换成粮票,给你们邮来,吃没了,就写信,千万别苦自己。”她对马筠说。
“其实,您在这儿,我就觉得安生,要不是担心以后再来抄家吓到您,我怎么会舍得让你走?乡下再好,也不如城市啊,至少,您可以不必起大早赶饭碗啊。”
“过一阵子,大山有了结果,我再回来。我放心不下的是几个孩子,跟没爹一样,在外面受气,好好抚养他们,不管发生啥事,都要坚持着让他们把书念完,有了文化,才出息。”
“您就放心地走吧。我会把他们抚养成人的。雪儿,我担心这孩子会向坏的方向转化。”
“雪儿的心倒是不坏,要不是社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她还会像从前那样温顺,老实,朴素。哎……”
“顺其自然吧,该做的,大人都做了,没有教育好,那就是大人的事了。”
马筠给金雨盖了盖被子,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下午,马筠领着三个孩子,到车站送马老太。马筠为她买了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