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上）

作者：静待花开

每一次的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或倾盆冰雹，都会触及到灵魂深处的遥远记忆!也许人世本就是一所灵魂监狱，人经历的所有往事都如层层樊篱，囚禁着灵魂，你不得不时时痛苦挣扎试图冲出，徒劳无功之后俯首认命。如此反复，从未安宁!

五岁那一年的某一天，爸爸和叔叔们套好驴拉的架子车，给车厢里铺上褥子，放上被子，让奶奶坐在上面，我觉得坐在铺上褥子的架子车上太有趣了，所以也要坐，但爸爸他们不让我坐，说要去景泰给奶奶看病。我一直追着行走的架子车跑了好远，终于在堡子里的商店门口爸爸买了几颗水果糖，我才不再追了，呆呆地看着那辆拉着奶奶的铺着褥被的架子车越走越远……。五岁的毛丫头，惆怅了很久很久……。那次看病，并没有看好奶奶的病，就在那一年，奶奶走了…，白天道场念经，晚上放映电影，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姑姑们都哭奶奶，但我并不理解，不知道从此以后他们没有了妈妈，我没有了奶奶。吹吹打打好多天，热闹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以为奶奶睡着了。热闹过后我问妈妈:奶奶哪儿去了？妈妈说奶奶去山上了，我追问去山上干啥去了？妈妈不做声了；爸爸就说奶奶去山上背石板了；我又问那啥时候回来？爸爸妈妈就都不做声了。在盼望等待奶奶回来的焦急中，我渐渐长大了，慢慢地知道，有一种分离叫永别，才明白奶奶再也回不来了。后来我在无数次羡慕别人有奶奶的同时无数次努力回忆，只记得奶奶的眼睛笑笑的，头上缠着黑帕子，裤腿是绑着的，脚很小。大襟子深色衣服下面有个神奇的大兜兜，时不时会掏出一块糖，两个核桃，三颗红枣……。那一次坐上铺着褥子的架子车越走越远的奶奶竟然是我对奶奶最后的记忆了。……再后来，奶奶就成了亲人们亲戚们邻居们讲的一些故事的主人公，我才真正了解了奶奶。只是遗憾，善良贤淑好脾气的奶奶，与我们的缘分太浅，太浅，没等到我们长大，奶奶踽踽的背影已渐行渐远……。

后来我听别人说奶奶走了时，爷爷并没有像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姑姑们那样哭过，只是蹲在炕沿下，一言不发，但抬埋奶奶的那天早上，爷爷一下子爆发了，追着抬人的队伍，哭出了声。爷爷和奶奶是一起长大的，因为奶奶是童养媳，奶奶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太爷从石门把只有几岁的奶奶背回来拉扯大的。所以，爷爷和奶奶是一起长大的。爷爷的身体清瘦，但精神矍铄，脾气也好。我参加工作那一年，爷爷已经八十七岁了。那一年，学校教学楼落成典礼，很热闹，爷爷拄着拐杖也去凑热闹，我在学校门口的小吃摊给爷爷买了一碗羊杂碎，爷爷津津有味地吃着，我坐在旁边看着…，现在想起当时，仍旧满满地全是幸福的感觉。过了几天就是十月一，学校门口有一家人杀了羊，老师们都去买羊肉，我的第一反应是爷爷喜欢吃羊肉，必须买。花了少半个月工资买了羊腿羊排，正好尕娘娘（姑姑）也来看爷爷，妈妈做好羊肉，照例先给爷爷盛上最软嫩最好吃的一大碗，尕娘（姑姑）说太多了，爷爷说不多。于是我们坐在炕沿上，爷爷蹲在炕上的炕桌前，四平八稳，不紧不慢吃着，尕娘（姑姑）在旁边说了几次:爸爸，少吃些，这么大岁数了不敢这么吃肉。爷爷说:能行呢，我孙女儿买的羊肉就是香。尕娘（姑姑）就不再劝了，爷爷笑呵呵的看着我，我也看着爷爷，自从奶奶走了后，爷爷就代替奶奶，领我们去张奶奶家去王爷爷家，他和大人们聊天、下棋，我们就和人家的孙儿孙女儿玩耍。有时候亲戚家娶媳妇出嫁女儿，爷爷总会带我或哪一个妹妹去浪亲戚。去园子里摘菜爷爷也会带着我们，记忆最深刻的是，每次去摘茄子辣椒时，我就想喝大渠里清清的水，爷爷就会把他的手掌弯成碗状，舀上水，我们就把嘴搭在他的手上喝水，那水就有淡淡的纸烟的味儿……。长大了，每一次要去上学，爷爷都会早早的过来，给我的衣兜里悄悄塞上五块或十块钱；我每次放假回家，都要给爷爷买一只烧鸡或一把香蕉。最喜欢听爷爷讲七超子张雄和堡子的故事，马家队伍和窨子的故事，还有家乡官路和水井的故事，还有狼叼孩子的故事，毛野人的故事……。爷爷吃过羊肉，拄着拐棍，悠悠地向大街上走去，要去和街边的那些老人们聊天，下棋去。我站在门口，看着爷爷单薄的苍老的背影，心下一阵难过，已经八十七岁的老人了，真正老了!却万没想到，仅仅十几天后，爷爷就不好好吃饭了，爸爸叔叔们请来大夫，但爷爷拒绝用药，说自己没病，有病也是老病。那一天，爷爷吃了几口姐姐拿来的香水梨，不久就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寿终正寝，撒手人寰了!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每当妈妈做肉食，我总是感觉爷爷就蹲在厨房炕上的窗边吸着粗粗的雪茄…，总觉得妈妈会喊我:叫你爷去…。好久好久，终是明白，这些渐渐老去的亲人，终是要离去，一生一世，再也见不到了，任凭你百般不舍，任凭你万种遗憾，任凭你痛心可惜，任凭你自责你还有很多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多，不够好……；他们终会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记得父亲病中住院，我和弟弟妹妹们照顾他时，他唱了几句:人活一世留子孙，草活一世留下根；人留子孙防备老，草留苦根再逢春；人活一世影无踪，影无踪来踪无影……

今天，雷电交加中，从同事家事情上回来。看着窗外的雨点加冰雹，思绪一下飞到了几十年前，想起了我的依次老去的亲人；想起了那些恍如隔世的往事；想起了那些慢慢淡出我们的视线，却走不出我们心灵的渐行渐远的背影!人生就是一场筵席，无论多么盛大，终究都会散去!

作者简介：唐正花，网名静待花开，甘肃靖远人，教师。

中华诗歌联合会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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