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墙,古城永恒的记忆
文/邹秉南
城墙,是南京的名片;城墙,是古城的记忆。作为一直生于斯、长于斯的南京人,自幼生活在台城脚下,对城墙再熟悉不过了,在我心里,城墙犹如呵护的长者,陪伴的亲人。
过去,城墙如历史翻过的一页,依山伴水寂寞的蜿蜒着,矗立着,没有多少人过多的去关注他,只是偶尔会有几个游人或文人墨客沿残缺的豁口,攀上灌木丛生、荒草葳蕤的城墙上看看风景,聊发思古之幽情。而我们则曾乐此不彼地在城墙的乱砖下捉蟋蟀、抓蚂蚱,有时也会爬上城墙去采野花、网蝴蝶,眺望湖光山色,那种野趣,至今让我难以忘怀。那时年幼,我们曾好奇地注意到城砖上竟然有字,但为何有字、字为何意,并不清楚,只在心中留下一个未解的疑问。
后来,长期居住在下关,这些年,见证了挹江门两则城墙修葺后带来的变化。八十年代,挹江门城门东边有条陡峻的小路,沿小路能走上城墙,紧靠城墙搭建着许多棚屋,很像都市里的村庄,曲曲弯弯的仄巷,横七竖八,走进去如入迷宫。那时挹江门外的西边还没有小桃园公园,许多低矮的民居依城墙而建,简陋而杂乱。城墙和护城河之间有一条灰濛濛的土路,平时行人并不多,晚上更是一片黑暗,虽然比较荒凉,但那时人们如到姜家园或三汊河都喜欢抄这条近路。宽阔的护城河连接外秦淮河,河边杂乱生长着桃树和柳树,水中各种野生植物绿意盎然,如若春夏之间,桃花缤纷,柳丝摇曳,与城墙上绽放的野花相映成趣,颇有一种田园风光,那时的城墙是落寞的。
欣慰的是,近些年南京城墙得到大规模的保护和修葺,恢复了600多年明城墙的雄姿,同时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有意识地保留了一些城墙地段的残损,这些“疤痕”既是风霜岁月留下的痕迹,又见证了南京曾遭受的战火硝烟。我亲眼看到工匠们用收集来的一块块旧城砖修复城墙,让城西北角藤萝密布、坍圮严重的卢龙山城墙恢复原貌,也亲眼看到早已消失的内城仪凤门得到重修复建,把截断多年的明城墙又连接了起来。而小桃园公园逶迤的城墙与娇艳的桃花相互映衬,成为下关新的一景,人们流连驻足,俯仰之间,领略城墙的故事和风采。此时若登上城墙,居高临下,空阔无边的山水城林,人烟辐辏的繁华市井齐齐奔来眼底,那一刻,只觉得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抚今追昔,感慨世事的沧桑巨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我经常在城墙上悠闲的散步,当用脚踏过颜色斑驳,灰白杂陈的古老城砖,好像走过几百年沧桑岁月。雉堞约有大半个人高,每块砖上刻有“洪武七年”、“洪武十年”或各级官员和造砖人的名字自然映入眼帘,年幼时看到“城砖有字”的疑问此刻豁然化解。原来,为确保建造南京城墙的城砖质量,当时朝廷要求各地在城砖上烧制出府、州、县、总甲、甲首、小甲和造砖人夫、窑匠等5至6级责任人的名字,以便验收时对不合格的城砖能追究责任,这种严厉的“责任制”,确保了南京城墙的坚固,即使经过600多年,依旧能风雨不动安如山。
城砖上的文字最后总是落在“造砖人夫某某”上。我看到过刻有造砖人夫彭暑、钟俊、刘黑一、刘子方、朱六四、汤丙、张辛四、张清九、瞿辛十一,还有坯匠张付四、窑匠黄三等人的名字,可以肯定这些砖就是他们亲手烧制的。默念着他们的名字,仿佛一个个鲜活的人穿越时空向我们走来,越来越清晰。600多年前,他们可能还是一个青年小伙,也可能是个半百老农。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情景:一座座紧紧相连的砖窑在冒出滚滚浓烟,这些烧砖人“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衣衫褴褛,汗流浃背,不停地将刻有自己名字的砖坯送进炉火熊熊的砖窑。慢慢地窑火冷却了,一块块整齐坚硬的城砖被送往南京,筑成屹立在我们眼前的城墙。
沧桑岁月600年,站在修葺如初的城墙上,抚摸城砖上的名字,就像与我们的祖先对话。虽然不少城砖已被风雨侵蚀,留下的名字有的已漫漶不清,但是这些当年烧制城砖的普通百姓是庆幸的,他们的名字刻在城墙上,如一本史书,不仅与古城同在,与日月同辉,成为南京人文历史的见证,也成为古城永恒的记忆,为南京留下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