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下雇来的小保姆已经打发走了,做饭,拾掇屋子的活计自然就落在马筠母亲的身上。马筠这个副处级干部,让人伺候惯了,开始干活还有些不习惯,只能给母亲做下手。
拾掇完了,他们打算做午饭。三个孩子都饿了。
刘洪铁领着一个红卫兵,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啊,是洪铁,来,坐下。”马筠把金雨的一件花布衫扯过来,铺在箱子上,给刘洪铁当坐垫。
“大胆,竟敢提我们主任的大名。我们主任如今不叫刘洪铁了,大号刘卫兵,现在也不是办公室主任了,而是革委会第一副主任。”
“啊,刘主任,快坐,这屋子……”
“这屋子不够好吗?”刘卫兵问。
“好好,好好呢。我们一家子应该磨练磨练。”
“不是。”金雨攥着小拳头,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马老太赶快走过来,一把把金雨扯到了屋外。马筠紧张得满脸是汗。
“孩子小不懂事,还请您原谅。”
“她是你二女儿?几岁了?”刘卫兵问,语调里分不清是好是坏。
“是,七岁。”
“从今天起,金书记,啊,不,金大山的饭由你们送。不能送好吃的,要让他重新体验一下旧社会的苦。这些年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刘卫兵说。
“行,我一定照办。”马筠很顺从地答应着。
“就不照办。”金雨在外面喊。马老太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那,我们走了。”刘卫兵依旧平淡地说。
走到外面,那个跟随的青年人,刚要骑上自行车,忽然,又转过身,对送出来的马筠说:“你的三个孩子得改名,你看见谁家的雪、雨、露是金色的?”
马筠差一点坐到地上,讨好地说:“是,一定改,一定改,那就请两位帮着改一个红色的吧!”
“大的叫金红,二的叫金卫,三的叫金兵。哈哈,看看咱们起的这名字……”
那个青年说完大笑着,骑上自行车,刘卫兵坐到货架子上,走出老远了,依旧扭着头,看着马筠。
马筠回到屋里,把三个孩子叫到一起。金雨进屋后,见自己的花布衫铺到箱子上,生气地扯过来,跑到外面,使劲儿地抖落几下,然后,朝着刘卫兵来的方向,使劲儿地“呸”了一口。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马筠把她扯进屋,“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什么坏话也不能说,说了,对你爸爸有影响,他们会找你爸爸的麻烦的。”
“我爸爸是立过大功的市委书记,谁敢?”
“不,你爸爸现在是犯人,犯人,你们懂吗?”
“犯人?什么是犯人?”金雨瞪着大眼睛问。
“就是,就是,做了坏事的人。”
“不,我爸爸没做过坏事!”
“别吵吵了,臭显,还是说说咱们的新名字吧。”金雪狠狠地瞪了金雨一眼,然后得意地说:“咱们仨,我的名字最好听,你的名字不好听。妈妈,开学就用这个新名字吧。”
“谁愿意叫谁叫,妈妈,我上学了也不叫。”金雨严肃地说。
“孩子,来,你们仨都过来,记住,谁要是问你们叫什么,千万要说新名字,咱们家现在是犯人家属,处处受人管制,如果说错一句话,都会给你爸爸带来不幸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金雪、金露一起回答道。
金雨不吱声,死死地盯着妈妈。
“小雨点儿,听妈妈的话,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要是惹出什么乱子,咱们全家都别想好了。”马筠的眼圈红了,有泪涌出。
金雨紧紧地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