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老太重新抱起金雨,左手扯着金雪,走进大门,朝着二号楼走去。走到楼口,她放下金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一手扯着一个,快速地上楼去。门上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写道:“限三天搬出此屋。”她从背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先把两个孩子推了进去,然后回头看了看,很像地下党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踪一样。
三个屋子一样的混乱,书房里那张照人的写字台不见了。大大的书架、书架上几千册书籍不见了,地毯、座钟、刻着飞龙的木板床……都不见了,两个木箱用铁丝捆着,几套被褥用破麻袋装着,再有,就是半袋粮,两棵白菜,一个菜板,一个脸盆,聚拢在麻袋旁边。东边墙上,写到:“胡子!危害革命的抢劫人民的胡子!”旁边还有一张大白纸,上面画的是一幅画: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子,握着一个放射金光的手电筒,两个刽子手模样的人扯着一个金发女郎,金发女郎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乒乓球大小的项链,鞋跟有半尺高,绘画人倒是有一手好画技,拿手电筒的是金大山,女郎是马筠,像极了。
马筠正坐在一个大木箱上流泪。看得出,她已经哭了很长时间了。不然,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怎么会像丰满的水蜜桃呢?
金雪、金雨走过去,无声地站在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看看两个女儿,又看看母亲,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妈妈——”金雪、金雨扑到她的怀里,也跟着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金露,他正躺在木箱中间的夹缝里睡觉。听到哭声,猛地坐起来,“哇”地一声也跟着哭起来。
马筠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擦去眼泪。
“露珠儿,别哭,姥姥、大姐、二姐都回来了。咱们搬家走。”
“妈妈,我饿了。”金露揉着眼睛说。
“等搬到新家,妈给你买蛋糕吃。行吗?”
“行。”
“往哪搬?”马老太愁眉苦脸地问。
“二商店的仓库。”
“大山呢?”
“带走了。”
“带到哪儿去了?”
“市委反省室。让他接受审查”。
“审查个啥?”
“说他是胡子,还说我是他当胡子时抢来的良家妇女。”
“真他妈的放屁!老金爬冰卧雪,身上的枪伤刀伤十几处,那是自己打的吗?”
马筠一下子站起来,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快别吵吵,给他们听到了,可不了得,妈,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胡来,天塌下来咱们也得忍着,不然,对大山太没好处了。雪儿,小雨点儿,露珠儿,你们姐仨一定记住,不能出门,如果有人问你们话,不管问什么都要说不知道,就是给你们吃的,穿的,玩的,怎么哄都不能说,记住了吗?”
金雪、金露都说记住了。金雨思索了片刻,问妈妈:“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如果遇到坏人会给你爸爸带来危险的。懂了吗?”
“懂,。我不要给爸爸带来危险。姐,小弟,你们呢?”
“我也是 。”“我也是。”金雪金露一起回答。
二商店的仓库是板夹泥的草房。坐落在市区的南部郊区。仓库里堆满了装酒的木箱、装烟的纸盒、装水果的花筐等杂物。潮湿阴暗,潮虫满墙爬,老鼠在人的脚面上跑,老天对这一家子显得非常的吝啬,一线阳光也不馈赠给他们。因为整个仓库除了给木板定死的一扇天窗外,再没有一点亮色了。
马筠一家吧被抄家后剩下的那一点东西,雇了一辆毛驴车,拉到了这里。在仓库的东南角上,马筠同她的母亲拾掇出一块空地,两个箱子并在一起,是金雪、金雨的睡床,八个装酒的木箱合并在一起,是马筠、马老太和金露的睡床。他们又在房子外面用碎砖头搭了一个小锅台,用来做饭。这样的环境,在别人看来,坏透了,可是,比起其他挨批斗的家属来,也该是算得上是上乘了。据说这还是革委会的主任刘洪铁安排的呢。他是金大山的秘书,后来是金大山把他提升到办公室当主任。他这样做,是不忘金大山的提携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