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作者:欧阳如一(中国)
本期主播:王 曼 (中国)
本期主编:丰车 (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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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系列情感小说《生死恋·山海愿》
——欧阳如一
第一章:逃婚
厦门飞来的红眼班机凌晨两点才降落在海口美兰机场,提着旅行袋的崔浩慢腾腾地走在旅客的最后边,所有人都急匆匆地去取行李或打车、坐机场巴士进城,只有他出了闸口又回到了侯机楼,他要投奔的学妹何琪这时候还没起床,而到市内去住旅店显然不划算。侯机楼里明亮而又凉快,还有热水和各种旅行食品,就是没有可供旅客躺着的长椅,当然,想休息有按摩店,这对他也太奢侈了。那就找张椅子坐到天亮吧?他这一路上都在流泪,因为丧尽天良的自己,这是他的第二次逃婚,我的第三个爱情故事。
“何琪,文同,这是牛淑琴。淑琴,这是我的学妹,京戏名旦何琪和他的画家男朋友赖文同。”
崔浩向大家介绍,时间在十五年前,他在吉林省艺术学院音乐系研究毕业那年,与何琪本科毕业同一天,他们同时离校。学校的大门口很乱,情人依依惜别、同窗合影留念、室友帮助搬东西、老师送学生、家长接孩子、出租车揽生意……同学们都背包罗伞在广场上等着校车送站,只有崔浩,接他的是辆红旗牌小汽车,车牌吉A0009,就停在马路边。他是大学二年级被省委宣传部牛部长招为驸马的,今天他要被接到省委大院的省领导宿舍小院,开始他的贵族人生。
牛淑琴向那对风流男女笑了笑,说:“油画《丁香》我知道,我们走了?”
崔浩想说:“让他们也上我们的车吧?”他想让司机送他们到火车站却没说,因为自己的女朋友不合群,也讨厌这一对,就说:“那我们先走了,文同,咱们俩多联系。”
崔浩把旅行袋的提手挎在胳膊上想打个盹,就和他在车站码头见到的流浪汉那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
他父亲是个巧木匠,他家的桌子、椅子、柜子、各种匣子都是父亲一手打制的,还有床。父亲把东北人睡过几千年的火炕改成了南方人睡的床,它的伟大意义就在于她母亲从此每年一入冬就不流鼻血了,还能腾出很大的一块屋地,却得有土暖气跟着,这样才能把高低柜和沙发请进来。在那个十几年都只长人口不涨工资、不分房子买什么都凭票的年代他的家一直领导着时尚的潮流,他家扒炕邻居们家都扒炕、他家按土暖气同事们家都从厂里弄水暖管件,以厂为家嘛!他家打沙发全城就掀起了全盘西化的新生活运动……这时候他为什么总想着自己的父亲呢?
他父亲还会做一种叫“干掰”的东西,就是一种用六根方柱从垂直的三个方向插成的六面体,据说是父亲的上辈师傅们一代代传下来的。那六根方柱中有五根带形状各异的“齿”,把它们咬合成一个方形的孔,把一根没有齿的方柱插进去它就成了。那五根带齿的柱子的咬合关系之复杂,能让第一次接触它的人脑袋大,这种东西后来就演义成了现在的系列儿童手工玩具“鲁班锁”。他父亲不单精通木工,还是个 “万能工”,瓦工、水暖、电器、机修样样会。父亲只上过小学,没机会分配到大建筑公司,就一直在母亲的学校干杂活。他父母就是在一次修理风琴的时候擦出火花的——那时候的工人阶级的政治地位很高,他父亲——崔师傅在他母亲眼里就是现代戏里的男一号!他父亲把心思全都用在了照顾这个娇滴滴的上海女人和他们的三个儿女上,他不但是能工巧匠,还是烹饪高手,厨房都没让母亲进过,说要保护妻子那双弹键盘的手,那真是一段难忘的幸福岁月。父亲当年的水平如果在现在肯定能评上多个工种的特级,拿到高工的工资,并且会有很多发明和专利。可是他的工资一直比母亲低,也自认为在各方面都逊妻子一筹。
崔浩看了一下表,才凌晨四点,侯机楼里空无一人。南方天热,人睡得晚,他可能要在这里坐到七点半才能进城去见何琪,就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巧不仅在手而在脑,他认为世间的一切都能用木头打造,包括汽车、飞机和小提琴。母亲对父亲说:“咱们家老三的胳膊长手指也长,有把小提琴给他练练就好了。”他们俩结婚那年还仅仅是批判“小资产阶级思想”,大儿子出生那年就“警惕中国和平演变”了,等到小儿子崔浩上小学又开始了“砸烂封资修”,来自资本主义国家的小提琴首当其冲。父亲没见过小提琴,就照着马头琴的样子给儿子打了一把。他不知道用于制作小提琴的木头必须是最好的云杉和枫木,得放上几十年才能用;而小提琴的琴弦最好是羊肠做的,国内不能生产,也有用钢丝弦和尼龙弦的,却又买不到,那就用胡琴的蚕丝弦来代替吧。一把小提琴有30多个零件:琴头、琴颈、琴身、弦轴、琴弦、琴马、腮托、琴弓、面板、侧板、音柱……每个零件都有很复杂的工艺,是它们共同决定了一把琴的品质,也就是价值。他父亲仅用一个周就造出了一把上了红漆的小提琴,那东西第一次发出的声音居然是马叫,把他母亲笑得哟,说:“你真有本事,造了个混血儿!”崔浩八岁那年就拿着它考进了“东北师大附小毛泽东思想战宣队”,那里为中国后来一个青黄不接的时代培养了一大批音乐人才。
“东北师大附小毛泽东思想战宣队”是个很大的文艺团体,把它称作“长春市少年艺术团”都不为过,有二百多号人,包括合唱队、舞蹈队、乐器队、戏曲队和样板戏队;乐器队又分为管弦乐队和民乐队,管弦乐队也叫洋乐队,专业教师就是崔浩的母亲徐艳秋,一个长得小鼻子小眼儿的上海女人。在那个庞大的“战宣队”的教师们当中中徐老师的学历最高,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管弦系,本来是要被国家保送到苏联留学的,中苏交恶她就被拔了“白旗”,她由北京交响乐团一路下放到沈阳音乐学院、再下放到“东北师大附中”、再下放到一家普通小学,她是因为什么器乐都会才被借调到这个“战宣队”的,当时国家机关都被“革委会”接管,长春的“革委会”要在宣传毛泽东思想上放几颗卫星,就破格启用了崔浩的母亲。
母亲的事业终于出现了转折,可她接手的是一个只有一件乐器能响的管弦乐队——此前管弦乐队和民乐队发生了一场大辩论,那些十几岁的孩子们居然有很高的政治觉悟,他们认为管弦乐是西方的东西,就是资本主义;民乐是中华民族的东西,才是社会主义。那就砸吧,这座名校从满洲国时期就积攒的家底,那些从欧洲进口的有的已经绝版并且成了文物的西洋乐器:管风琴、钢琴、风琴、手风琴、大中小提琴、各种号、各种鼓就都成了打击乐——被砸了个稀巴烂,只剩下一台“星海”牌手风琴,孩子们真有政治觉悟,发现它与伟大的音乐家冼星海同名。
母亲不到一个月就恢复了管弦乐队的演出,她采取的方法是:一、把父亲借调到了这座学校,父亲一来就拼凑并修理好了一半的乐器,她又找上海的关系买了一批不怕砸的“星海”牌乐器,她们这个管弦乐队就形成了比“省歌”交响乐队更强大的演出阵容;二、创作曲目。当时能演的节目只有毛主席语录歌曲、歌颂伟大领袖和“文革”的歌曲和“八个样板戏”,像《马儿呵,你慢些走》这样歌颂社会主义建设成果的歌曲都被发现影射“大跃进”,那些你爱我我爱你的歌曲更是靡靡之音。怎么办?母亲想起了父亲制作的那把能学马叫的小提琴,就创作了交响乐《打虎上山》,母亲用能模仿风声雪声的手风琴来烘托崔浩那把能表现铁马冰河的小提琴,再以打击乐为革命的战斗的背景,身材矮小的母亲背着那台沉重的手风琴和她的琴童们走遍了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和厂矿企事业单位,造成了全城的轰动。即使在经济繁荣的今天国内也没有一个少年乐团有当年徐老师的乐队的规模和水平,因为现在的中国对美育教育很不重视,升学率成了评价教学成绩的唯一标准。
那是一个文艺事业极其繁荣的时代,尽管只有“八个样板戏”和一部长篇小说——全市的新华书店只摆着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却摆出了各种造型。这也叫“百花齐放”——把一种花摆上一百朵不就得了?后来这本书也被下了架,就连提炼出了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林海雪原》都成了黄书,没办法,谁让它“少剑波雪夜萌情心”呢?可中国当年的文艺事业极其繁荣,因为就连学校、工厂和农村都在罢课、停产闹革命,文艺演出就成了大家的乐事,能看的节目不多剧场却场场爆满。那时候的戏剧名角不拿报酬,不挨批斗就是奖励。徐老师那年才三十五岁,真是精力旺盛,她在家也组建了一个小乐队,大儿子、二姑娘和三小子大中小提琴三重奏,演练的却是另一套曲目——偷偷默记在心里的世界名曲,德尔德拉的《纪念曲》、维尔海姆的《圣母颂》、旦尼库的《云雀》、还有小提琴大师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这是很冒风险的事儿,可音乐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没人能听得懂,不像绘画,画一只瞪着眼睛的秃鹰就是仇视社会主义!这些西洋的曲子后来给徐老师的儿女们带来了好运,他们都考上了音乐学院,大儿子和二女儿一个去了俄罗斯、一个去了美国,而老三崔浩不但成了音乐学院的高才,还入赘了豪门。
一群大声说话的人把崔浩从冥想中拉了回来,他看到了马骏,“东北师大”的朦胧诗人,这个巧!他却扭过头不看他,因为这家伙正在一群“娱记”和美女们的簇拥下搔首弄姿地摆着POSE拍照,真能得瑟!崔浩不愿意搭理这个浅薄的家伙,诗写得不怎么样泡妞却有一套,到现在——四十多岁了都不结婚。当年他们俩走得很近,因为马骏正在泡戏剧系的一个学妹,经常来找他要票看他们学校的演出;后来他发现这家伙是冲何琪来的,可他是何琪的男朋友赖文同的室友,这也太不地道了,以后他就不给他弄票了。
“崔浩!你怎么在这儿?”马骏竟然从他的背影认出了他,叫来那群美女说:“崔浩,我的大学同学,给中国爵士乐教父崔健供过曲的作曲家,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赶紧给我们俩合个影。”说完一指手表,拍了一下他的肩说:“袁红好吗?我得赶紧走了。”就连跑带颠进了检票口。
“袁红……”崔浩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崔浩不去想袁红,他的第二任妻子,这时候他只想回忆自己的少年趣事。
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那场热热闹闹的大演出终于落下了帷幕,崔浩有点怅然,就像眼巴巴地看着春节过去寒假就要结束那样,他又得回到数理化的课堂了。他母亲四十二岁那年迎来了生命的第二春——她回到沈阳音乐学院任教并改嫁了这座音乐圣殿的院长铁夫,她在中央音乐学院的师兄,一位著名的红歌作曲家,没有一个中国人没唱过他写的歌曲。这件事崔浩的哥哥姐姐密谋好久了,他听到他们互相问:“你跟爸爸还是跟妈妈?”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家里发生了比“文革”还大的大事情。他又听哥哥姐姐说:“跟妈妈就能住小洋楼、有得是好乐器、将来能考上大学还能出国留学,而跟爸爸就只能受穷。”他很奇怪他父母怎么突然变得客气起来了,父亲对他的儿女们说:“这些年你妈跟你爸受委屈了。”原来母亲就和那些找了个农村对象的下乡知识青年一样,他们虽然受到了贫下中农无微不至的照顾,有的入了党,还提了干,却认为这是政治婚姻,人生的耻辱,都在回城的大潮中离了婚,有的却假惺惺地怀念“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母亲离家那天哭成了个泪人。
崔浩不管母亲和那个铁夫有什么惊心动魄而又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也不管母亲改换门庭后对她自己和中华民族的音乐事业多么有利,他就是觉得这么做不对。于是,他就选择了父亲,并且发誓今后决不攀龙附凤和离婚,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省委宣传部长的姑爷,两次逃婚,真是命运弄人!
何琪打过来电话:“师兄,你在哪儿?”
崔浩说:“我已经到了海口,在机场,怕太早过去打扰你。”
何琪说:“你一直关机,弄得我一宿都没睡好。我已经到机场了,开了辆白车,你从出站口一出来就能看到我。”
崔浩说:“好。”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一个巨大的取景框——机场出站口中间衣带飘飘的美女学妹何琪。

作者简介
欧阳如一,规划师、建筑师、作家、诗人。
创作了大量文学,包括小说、诗歌、电影剧本等,近作有:
一、长篇小说
1、长篇系列间谍小说《天生间谍》
2、长篇系列情感小说《生死恋》
二、自由诗集
1、自由诗集《我的神》
2、自由诗集《大海,我的爱人》
三、长篇史诗
1、长篇史诗《大航海时代》
2、长篇史诗《周颂》
朗诵简介:
王曼,主任播音员,现任广播电视台首席播音员,系全省“十佳”新闻工作者、全市广播电视学科带头人。平缓、准确、流畅、饱满的声音,已成为我市广播界的一张名片。创作、主持的一百余篇播音作品获得省级以上新闻奖,其中,主持播出的《奔驰在二十一世纪的跑道上》获国家级一等奖。电视专题片解说也得到各界朋友的好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