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的声音
空谷幽兰/山东潍坊
家的味道甜蜜芬芳,沁人心脾;
家的声音悠远绵长,魂牵梦萦 …… ____题记
屋漏偏逢连阴雨,家庭变故总是接踵而至。母亲去世两年零八个月,大姐离世只有三个月,不堪重击的父亲咳嗽严重,诊断肺癌。二零一九年三月十一日于潍坊人民医院做了粒子植入手术,我们儿女跑前忙后,凄然茫然。知道父亲去日不多,工作之余尽量回家多陪伴父亲。以缓解儿女不在身边的孤独寂寞之情。

每每半夜被父亲持续的咳嗽声惊醒,声声刺耳,跌宕起伏,如同利刃直捅心脏,刮骨裂肺,痛彻心扉。父亲殷红的血痰触目惊心,像亿万只红蚁叮咬、啃噬着我的心,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想到父亲大去之日不远矣,泪水就决堤而出,裹紧被子尽量遏制身体不断地抽搐......
午夜的春风叩打门扉。大门钝重,后门轻盈,前呼后应,门窗互答,默契相和,扣人心弦,遥远而又亲切。躺在土炕上,倾听这天籁之声,儿时记忆轰然决堤,历历在目。这是生我养我的家,家的声音温馨亲切,魂牵梦萦……

理薅园中葵,晨曦荷锄归。母亲下坡回家,急促的敲门声像山泉敲打岩石,清脆、悦耳,是"清流婉转绕芳甸"的柔美温婉。而父亲一向晚回家,低沉的打门声则流露出疲惫,像他喝的老白干醇厚、绵长,是"月涌大江流"的强壮与厚重。
于是两姐姐压水提水,洒扫庭院,推碾倒磨;娘拾掇大锅我烧火;弟弟抱草喂家禽……整个院子活跃起来,鸡鸣狗跑,兔追猪闹,羊咩牛叫,鸭欢鹅唱,丁香花含苞待放,香椿树吐芽疯长。"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呱嗒呱嗒"风箱声音在三间屋里回响,如果遇到倒风,狼烟咕嘟,呛得眼泪直淌。屋顶上炊烟袅袅,家家万户户饭菜阵阵飘香,沁人心脾。朝阳馋猫似的驻足红瓦,久久不肯离去。院子里惠风和畅,调皮地钻进门窗,想闻闻泡煎饼的葱油疙瘩汤香气。

风叩大门声声,如同黄昏暴风雨来临前,站在村囗的母亲焦急地呼唤我们乳名,时远时近,忽高忽低,在风中摇曳;后门栓响就像春天的原野上,老母鸡带领雏鸡觅食,生怕鸡仔掉队,咯咯咯的叫声在原野久久回荡,声声不绝于耳。

儿时的我们就是一群小鸟,整天雀跃欢呼,无忧无虑。下午放学拿个煎饼夹块咸菜疙瘩,疙瘩吃没了就卷盐腌的小茄子小黄瓜,芫荽芹菜茼篙菠菜梗,疙瘩缨子萝卜缨子等……最奢侈的是卷猪大油撒盐巴,最美味的是自炒粮食酱夹小葱或虾酱拌韭菜。臂腕挎筐,尖声吹着口哨,呼朋引伴,飞绕村庄,去田野拔草喂兔。伙伴如果谁发现丰富的食材,就会资源共享,蜂涌而至,其乐无穷。我们姐弟四个每人承包四只兔子管理,谨慎伺候,饮水喂食,饲养够磅,母亲赶集卖钱,交纳学费,换件新衣裳。现在想来感谢父母从小就让我们有强烈的责任和使命感,在漫长的人生路上受益无穷。
田野里风光无限,看"一双舞燕",数"万点飞红",来不及赏"满地斜阳"。黄昏草满筐,夜未央。回到家中从水瓮里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满肚子,再拿个煎饼,提着煤油灯叽叽喳喳上学校。

最有趣的是星期天去河边,洗完衣服后再捞鱼。河沿附近,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溪水清澈,流淌缓慢,小鱼翔集。我们人儿众多,围追堵截,巧妙切割河岸成无数田字,鱼儿无路可走,自然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大鱼熬汤喝,小鱼犒劳鸭鹅。摸嘎啦、摔泥巴、打宝、顶牛、踢毽子、丢沙包,上山摘酸枣,下地采野果,冬天拾柴火,挤墙跟儿晒太阳。每天来去匆匆疾风一样,甩得门板子啪啪作响。
那时虽贫穷无忧愁,觉得父母下地干活儿理所当然,我们孩子上学天经地义,率真单纯,只知"盘中餐",不知"粒粒皆辛苦";只知"草长莺飞二月天"里,"忙趁东风放纸鸢",不知"林外声声啼布谷,春郊应及试春耕";只知"蓼茸蒿笋试春盘",不知"采了蚕桑又插田。"童年啊!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时候孩子们也都干力所能及的农活儿:父母割麦我们拾穗,薅草点种浇水;父母刨地瓜我们抹泥拾成堆摘秧,母亲切地瓜干儿我们摆匀晾晒;父母掰烟我们绑烟解烟。田间地头,流水桥旁,滚摸跌爬,步过山岗,幕天席地,豪兴徜徉,青杏红樱,芳草绿杨。田野是农村孩子的乐园,赋予我们茁壮成长的阳光雨露。
晚自习回家,我们姐弟四人排成扇形,围绕煤油灯趴在炕上,读书写字算题。母亲在灯光外围穿针引线,上鞋挂袜子(穿破底的袜子剪掉底,再缝上类似鞋帮厚的底,袜子前头镶嵌美丽的十字花边,这样一双袜子穿好几年)。父亲在坑下有忙不完的活:摘菜、剥花生、搓麻绳......这是一天中最温馨的团聚的时刻。煤油灯滋滋地响,跳动的红色火苗一闪一闪……一家人各忙各的,互不干扰,和谐恬静。
最妙的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父亲买回两把滴滴金,姐弟每人十根。滴滴金尾部是纸翼的,土灰色,用唾沫润湿贴到炕沿上,点燃后嗤嗤的金银色的枣花盛开,像瀑布似的纷纷飞泄坠地,昏黄的煤油灯下更加绚丽耀眼。我们放一根就舍不得放第二根,千珍万惜,游戏把玩很长时间。
拾掇铺盖,钻被窝前,不忘手影游戏。在糊满发黄报纸的土墙上,借助灯光双手模仿狗兔猫等,争论谁模仿的最逼真,各抒己见,互不相让。不善言谈的父亲是老好人,嘿嘿一笑,不予置否。母亲大喊一声:争过来好吃还是好喝!我们于心不甘,互不服输,怏怏睡觉。
我跟二姐通腿一个被窝,又得理论一翻:你推我,我挤你;你蹬我,我踹你;我露胳膊,你伸出腿,吵吵闹闹。腻了,烦了,累了,倦了,自然入眠。

窗外,暗弱的灯光烘托安静祥和的小院。牲畜归圈,家禽回笼。偶而风吹门栓响,穿破夜空,惊醒畜禽,打个呵欠,伸伸懒腰,酣然入梦。等待灯光熄灭,方方天井,"明月如霜,和风如水,清景无限。"
现在院子冷清静寥,我们子女上学就工结婚成家。娘去世后自然没有了娘养的鸡狗鹅鸭,只有娘栽的丁香花依然飘香,香椿树饱经风霜。物是人非,不觉心酸泪涌。每次回家就想起娘,也是从古到今,天下所有娘的千叮万嘱:儿寒乎,欲食乎。
三年前病魔缠身九年的母亲去世,不用伺候母亲的父亲清闲得慌恐。年龄大了,步履蹒跚的父亲不能上坡干活儿了。父亲这个种菜的老手在房前屋后院子里种满青菜,绿油油,生机盎然。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不愿清闲,管理菜园像侍奉儿女那样悉心。浇水、捉虫、施肥、锄草。没有农药的绿色蔬菜,是我们儿女回家的必带之物,吃不了的分给街坊邻居。即使父亲术后回家仍不辍劳作,出院回家立即收蒜,刨地种扁豆、黄瓜,栽茄子、辣椒。

没有母亲陪伴的日子孤寂惨淡,白天看电视打发时光,晚上伴着收音机入眠,驱赶冷冷清清的气氛。每周必回家的我打开大门,走过影壁墙,隔着玻璃窗,看见电视闪烁,就如同夜半回归的游子看见家的灯光那样温暖舒心。仅有一次回家在天井里就发现父亲的电视屏幕没有闪烁。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急忙跑进屋。看见父亲躺在炕上,心头又堵上石块,立刻纳闷了:心情不好?身体不舒服?到底咋了?迫不及待一连串地刨根问底,父亲说:没什么,拾掇菜地,累了,听听收音机。我才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一块石头落地。父亲陪伴母亲度过了最后的时光,我们陪伴父亲走完人生的最后里程。

月光光洒满炕,孩行千里想家乡。啊!我的家,家的声音在夜空里弥漫:门动栓响,爷娘进梦乡。红瓦房土坯墙,一条甬路南北长;过道南屋影壁墙,北屋三间正方方;石磨压井和粮仓,香椿吐芽着红裳;大锅小锅土碗框,柜子桌椅大土炕……
作者:空谷幽兰

简介:空谷幽兰,山东潍坊人,中学教师。执着杏坛,爱生如子。喜欢读书,偶尔拾起生锈的笔,记录生活的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