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
文/马英东
或许是气候的缘故，今年的槐花开得略迟了些。那些小精灵似的蝶形花冠，一簇簇缀在浮碧参差的枝叶间，重叠悬垂，宛若玉钟高挂。远看则袅袅娜娜的似云纱罩树，朴素而不失典雅。调皮的风儿偷偷地摇了摇枝桠，不小心扯碎云纱，花瓣飘飘洒洒化成淡妆素裹的霓裳仙子，和着天籁，轻歌曼舞中，天地间便氤氲了沁人心脾的幽香。
一树槐花开，十里香雪海。
徘徊在花瓣遍地的树荫下，沾染着满身的花香。举目远眺，群山含黛，杨柳生烟，蜂蝶在花丛间翻飞起舞，紫燕在云空中盘旋呢喃，辛勤的农家人在田间穿梭忙碌着。东北的春天，瑞丽祥和，处处生机勃勃，犹如一幅多姿多彩的山水丹青。而那些在这片黑土地上随处可见的槐树，那掩映在枝叶间粉碌碌的花朵，无疑是这幅画中最浓的一笔美景。
我置身于图画中，细细观赏那些在风中摇曳的含苞待放的花蕾，玲珑剔透，白如凝脂，仿佛是羊脂美玉精工雕成的风铃。那种底部浸润了些许粉红的花骨朵，是少女皓颊上的一抹胭脂吗？一丝红晕缥缥缈缈，好一副害羞女孩的模样！空气中那淡雅清新的馨香，是不是少女们胴体的芬芳？而那种通体粉红的花蕾，热情似火，恰似思春少妇的笑靥，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丰姿神韵中，让人产生无穷的遐想。一场浪漫邂逅，一个关于春天的故事不期而至，在我的脑海里泛起阵阵涟漪。
我喜欢在槐花飘香的时节，抖落一身的疲惫，抛却尘世烦恼，远离都市里的喧嚣。一个人在槐树林里，踏着如茵的青草，抚摸槐树枝干历尽沧桑的纵裂，听闻淙淙流水和山雀的啁啾，仰首碧空洁净如洗，俯视大地落英缤纷。田园山野的盎然春意，裹挟在漫天漫地的花香里，让人倍觉温馨舒爽，心旷神怡，油然而生一种超然世外的洒脱。我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槐花的清香，徜徉在这香雪海的世界，任凭飘溢的花香让我沉迷。从日出静静走到日暮，我几乎忘却了时光的流逝，如痴如醉中走进童年的梦影。
梦里一大片郁郁苍苍的槐树林，盛开着雪一样白的槐花。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张菜色的小脸，一双饥饿难耐的眼睛……梦中的情景如一张泛黄的照片，永远定格在心间，苦涩而酸楚。
童年的时候，每当槐花开始怒放，到处都是勾打槐花的人。这是一幕特殊的时代场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一次次考验着生命的强度，饥饿成了人们无法承受之重。在饥肠辘辘的人眼里，那漫山漫岭盛开着的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象是一团团雪白松软的馒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我和邻家的小伙伴，扛着绑了铁钩的竹竿，跟着大人们也去勾打槐花。那时我大约六、七岁，还不知羞臊，穿着开裆裤，举着二、三米长的竹竿往树上勾。槐树又高又粗，枝条上满是坚硬的刺儿，稍不小心就会扎到自己。槐树的枝条非常有韧性，我使出吃奶的劲，枝条被拉成了弯弓状却怎么也折不断。邻家的小伙伴急忙跑过来搭把手，结果一使劲，竹竿上的铁钩一下子滑脱，我们俩猝不及防，重重地摔了个大腚墩。两个孩巴伢子谁都没哭，爬起来，抹了把鼻涕，把捋下的槐花小心翼翼地拾掇到篮筐里。那时的想法简单极了：赶紧把槐花送到家里，让妈妈做出可口的美味来。不是馋，完全是饥饿使然。虽然还未到晌午，我那不争气的“胶皮”肚子却早就“咕咕”地叫个不停了。
妈妈把槐花倒在簸箕里，仔细地将里面的蝇虫杂物挑拣出来。选好的槐花放进泥釉盆里用清水洗净后，捞出来控干，再装进搪瓷钵里，拌上少许的玉米面，用手将拌好的槐花拍打实了，然后放到锅里蒸。
十几分钟后，妈妈打开锅盖，一股异香伴着冉冉升腾的水蒸汽弥漫开来。刚出锅的槐花黏黏的，闻起来香气馥郁，用筷子挑一口放进嘴里，涩涩中带有一丝丝甜。现今五十岁上下的人大都吃过这种槐花做的食品，不是浅尝辄止，而是赖以果腹。无论是蒸、煮、还是做粥。在东北，在我的故乡辽南，槐花成了饥馑之年的救命花。无法想象，那娇嫩的花儿竟承载了一代人的苦难，寄托了那一辈人最厚重的情感，也为世人更好地诠释了生命的顽强。
无法统计，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槐花曾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帮助多少人渡过那段艰难的时期。比起玉米秸子、柞树叶、榆树皮、车前草、婆婆丁……槐树花的口感更好，营养更丰富，更易于消化。并且槐树花还有着神奇的药用功效，在填饱人们肚子的同时又解除了人身体上的病痛，真的是大自然给予人类最美好的馈赠。
如今已少有人肯去尝一尝这种特殊的食品了，美满丰裕的生活让人们的肠胃越来越挑剔。回想起往昔那段吃菜咽糠的日子，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但总可以窥视到一点一滴生活的痕迹，期间掺杂了太多的欢乐和悲苦，不经历过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呢？
远了，一切都远去了。时间在忙碌的生活中年复一年的消逝，终将湮没在时光的长河中。岁月无痕，生命不息，槐花依旧笑春风。也许只有回忆能重新唤醒我的怀念，让我一次次用饱蘸深情的笔墨，记录下从心灵深处发出的赞叹心语。
又是一个槐花盛开的春天，“春风一夜庭前至，五月槐花十里香。”在这个撒播梦想与希望的季节里，我整夜难眠。习习夜风中，我倚着窗台，倾听着院外槐树叶子发出的婆娑声，呼吸着满室的花香，仿佛饮了杯甘甜清冽的美酒。恍惚中，我醉了，思绪都随着这醉人的花香飘向了记忆的最深处……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