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飞龙
有一种圆圆的中等碗口大的饼,用未发酵过的面粉烙制,里面的馅子,最普遍的是九头芥干菜,以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当然也有豇豆、土豆、咸菜与肉、咸菜与豆腐等等的。
很久以前,永康人就普遍喜欢,且家家户户会做,他们把它称之为永康肉麦饼,改革开放后,还作为商品广而告之。对此我心有一点点不平,虽然我的家乡亦曾属永康管辖,但我发现武义人、与永康隔着一个武义的柳城人也会做这饼。我儿子幼时的保姆,是地道武义人,她家就在县城街头以卖此饼为生。不过永康人这样称谓,说明他们有市场经济观念,我们只可叹赞,但我还是我行我素,称它为不冠以地名的肉麦饼,或者干菜肉麦饼。
肉麦饼好吃,名不虚传。刚出锅时,香味微微,但当用一根筷子在饼边戳个小洞时,香气即象打开高压阀门时的气流喷涌而出,如果在房屋里,馋人的美味立马弥漫空间,此时,你的口水会禁不住哗哗分泌。当你咬一口时,那肥肉烙化成的油香,干菜裏着瘦肉的芳香,同时迸发,会立刻战胜嘴巴设防,直入胃肠,那香那爽,此生难忘。
小时候,听氏族长辈如松伯说,我爷爷的哥哥名秀德,是在桐琴街头卖肉麦饼的。他烙的肉麦饼全桐琴最好,每逢集市买他的饼要排队等侯。为什么他的饼最好呢?他说秀德的麦饼有讲究。面粉要白要细有筋道;干菜不咸不淡不粗不细,非雪里红不要;肉必须五花间隔取之腰条;锅必须铁水浇制且平底,火必须是硬木烧制的白炭烧。做工也很讲究,和面不可软不可硬,和好还要醒一醒,擀皮要圆要薄要均匀;肉要手工切,干菜和肉比例很要紧;纠合时不多不少每饼正好36褶皱;揑合时灌入空气不外漏,揑好中间用手掌心稳稳压一下(把上面因褶皱变厚的饼皮压薄),然后手掌力道移至圆周,再轻压一下,让饼内空气将压扁的中间面皮正常鼓起;微火烘烤,锅不热饼不放入,入锅后饼皮微黄再翻转,饼鼓起时,饼皮边侧要戳个小孔放点气,不然饼内蒸气会涨破饼;还须时时把面粉渣渣清理,否则麦饼有焦气。
如松伯说了,我才明白我家妈妈和外婆烙的饼,怎么那么好吃,而且饼正面白里透黄似有印花,又鼓鼓囊囊的十分好看。这一定是受到了祖上的影响。
早年交通不发达,北粮难以南调,南方种麦又少。想吃饼大多须在小麦收割后。我家是裁缝,自家不种麦,麦子无论多贵,也是要买的。买了麦子拿到磨坊磨成细粉,再买干菜与肉。兄弟姐妹就围着锅台看妈妈或外婆烙饼。饼一出锅,一双双小眼晴,就咕噜噜地一齐射向菜板,妈妈把一个饼切成一头尖一头圆的数块,分给兄弟姐妹们品尝。那一个个开心幸福的样子难以忘怀。隨着交通发展,粮站里也有面粉卖了。我家基本上每月吃上肉麦饼。可能是常吃的缘故,兄弟姐妹们没有一个不爱的。有的一段时间没吃饼了,就象有虫要从肚里爬出那样的难过。
许多年后,兄弟姐妹们一个个外出工作,心里总忘不了妈妈的肉麦饼。每当大家回家,妈妈外婆就要烙饼给大家吃,吃完每人还要带几个。假如单个偶而回家,自家不烙饼,妈妈就到街上饼摊上买几个。久而久之节日团聚非烙饼不可,吃肉麦饼竟成了我家的传统习惯。
又许多年后,我思考外婆走了,妈妈老了不会做了,那肉麦饼不就没得吃了。于是就按照如松伯讲的和想着妈妈、外婆做的样子,自己动手烙麦饼。起初没有平锅,没有炭火,用的是煤球炉和炒菜的铁锅。烙出的饼外面焦里面生。后来改用高压锅,终于烙出了香喷喷的肉麦饼,那高兴劲真难以用语言表达。可高压锅太深,饼入锅或翻面时,手腕处呲喇就是一个大泡泡。后来我发明了一个好办法,找个破铁锅,再在锅里放个大砂锅盖,砂锅盖受热慢而均衡,温度又高,把饼烙在其上,不会焦且熟得快,烙出来饼松脆喷香,又别有风味。
我会烙麦饼后,儿女回家也必烙肉麦饼。儿女在千万里之外,我到他们家里,也把烙饼用的工具,还有那不易买到的干菜也带上,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做。一定意义上说,我老金家麦饼不仅传给下代,还传出了国界。这不,就在前几天,我可爱的侄女还在南非嚷嚷,要烙肉麦饼吃。
我妈已离开我们好几年了。兄弟姐妹们回家必烙肉麦饼的习惯没变,则不过负责烙肉麦饼的人变了,变成了姐姐和妹妹。她们现在也已古稀,烙饼已有点累。可喜的是小辈中已有传人,她是我姐姐的女儿。她烙的肉麦饼,可与专做饼者相媲美,吃过她的饼,一定会吃了还想吃,吃了还想带。为了家家有饼吃,三弟还专门给兄弟姐妹们买了电控衡温平底锅,老娘还在时,曾专给在外地的我留了一口。
烙肉麦饼在我们家至少传了四代,我们家的肉麦饼已是金钱难买,因为饼里已充满了世代相传的亲情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