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姿势》之拾柴火崔芬

一九六九年二月,六岁的我还没有吃完饭爱娃姐就挎着笼坐在我家的大门墩上,母亲看一眼大门口说:“你看,爱娃都来等你了,吃快点,就在路口的杨树壕跟前拾,不敢跑的太远。晌午要在南窑上工,我吃了要赶紧走”,母亲说着放下碗,抽出含在大妹嘴里的奶头,整理好衣服,一边站起来一边轻声地对八岁的姐姐说:“娃睡着了,我把她放在炕上,你吃完饭不要急着洗锅,看看娃,可不敢让娃滚到地上”,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三岁的弟弟说:“你不敢乱跑,姐姐洗锅的时候你要看着妹妹”。母亲对我们每个人都做了叮嘱才把大妹放到炕上盖好被子,用枕头挡在炕沿里,扛上胡基骨兠(榔头)出了门。走过大门的时候顺便又给爱娃姐叮咛一句:“好好拾柴火,可不敢打捶。”我端起碗把最后一口包谷糁扒到嘴里,放下碗筷,右手握成空心拳,手背从左嘴角到右嘴角紧贴着嘴唇重重地抹了一道弧线。一手挎笼,一手拿小镢,嘴里说着:“走!”话音与人同时到了爱娃姐跟前。

爱娃姐无论干啥都比我想的周全,她手上拿着小鐝笼里放着镰刀,就像原来剜荠菜也拿着铁丝耙耙一样,她看我笼里是空的就让我回去拿镰刀。我把小鐝在她面前晃了晃说:“这东西可以当镰用,你看”说着就弯下腰在地上拚了几下。“那我也不拿镰了”爱娃姐说着就朝她大爷(大伯)家跑去。爱娃姐住在我家东边,她大爷家在她家斜对面。中间就隔着一条路,按理说到她家比到她大爷家方便。只听“咚”的一声响,爱娃姐又回到了我跟前。
过了她大爷家向东走二十多米就是杨树壕。杨树壕不大,只有两畦地那么宽,杨树也不粗,最粗的也没有碗口粗。我刚要下壕,爱娃姐说:“咱们先到土豪里看看有没有苞谷根,拾一些苞谷根再拾树枝枝。”
我们继续朝东走七八十米就是土壕。西魏堡子的土壕在东边,三张堡子的土壕在西边,两个土壕紧挨着。西魏的土壕浅,三张的土壕深。两个堡子的土壕都是犒地,有没有苞谷根只有走进去才能看到,显眼的早被人家拾完了。
爱娃姐把笼和小鐝往土壕里一扔,“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看我还在犹豫,就大声说:“跳嘛,胆小鬼!”“我才不是胆小鬼呢!”我这样想着,就把笼和镰扔了下去,眼睛一闭腿一曲纵身一跃,下巴垫在一块土坷垃上,半天站不起来。“唉呀,咋弄的!咋还弄了个狗吃屎,”爱娃姐说着朝我走过来。“咦!你发财了,苞谷根!”爱娃姐一手拉我起来,一手指着垫了我下巴的土坷垃说,“赶紧挖,我到那边去找。”我低头一看,土坷垃旁边露着几丝苞谷根。顾不上揉下巴,拿起小鐝轻轻地刨开周围的干土,小心翼翼地用手抠去须根跟前的湿土,单怕找不准弄烂了苞谷根。抠出了整个苞谷根的轮廓,才放心地抡起小鐝。挖了足足有半尺深,才把小鐝的刀刃伸到苞谷根下边,使劲把小鐝把往上一提,牛头大的一个泥疙瘩滚动下来。舍不得用小鐝头敲,担心不小心弄掉几丝根须。先用小鐝把敲,再用手拍,用指头掸,两只手捧起来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摇呀晃呀。看着一个完整无缺的大苞谷根坐在笼里,心里像吃了洋糖一样舒服。
“来,到这来,这里有好几个”,爱娃姐举着一个苞谷根喊我。我俩如同开挖金矿一样一块一块的刨着“金子”。

“走,到杨树壕拾树枝枝”,爱娃姐说着就把笼举起来放在西魏的土壕上,她先爬上去,再帮我把笼提上去,又伸手拉住我的两只手。上了路,我们坐在地上。脱掉鞋,捏住鞋后跟先在地上拍几下,再捏住鞋底前边把鞋后跟使劲的在地上磕,鞋可劳里的泥片哗啦哗啦掉在地上。爱娃姐笑着问我:“你说这味道像不像你大娘做的酱?”她说着还把鼻尖凑近鞋可劳。
我们把苞谷根倒在杨树壕边上,说是杨树壕,根本不像土壕那么深,只不过就是栽着杨树,跟其他地一样平平的。

地上的干枝我们捡,树上的干枝我们折。先把笼放在前边,人退回来,捡拾到了笼跟前,把手里的树枝放在笼里,再重复一次前边的动作。爱娃姐说:“咱们一直拾到你妈和我妈收工,拾完了就坐在路上等她们。”杨树壕就在母亲去南窑的路西边,杨树壕的南头就是苜蓿地,苜蓿地和杨树壕隔着一条小渠,小渠边上一窝又一窝的水艾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绿莹莹的光芒。爱娃姐说:“我要这一窝”说着就用小鐝拚起来。我的眼睛瞄在苜蓿地里,嫩嫩的苜蓿牙牙才开始露头。爱娃姐又说话了:“你再看苜蓿也不能吃,我大爷逮住你可不得了!”爱娃姐的大爷没儿没女,是生产队的五保户,每年苜蓿发芽后就负责给生产队看苜蓿,苜蓿不准人随便掐,留给生产队的大黄牛吃。我刚拚下一窝艾蒿,拾起来往笼里搁时看见母亲一群人已经走到了南头路上,爱娃姐先跑起来说:“快走,装苞谷根”。爱娃姐把笼放在我的那堆苞谷根跟前,我把她的笼提到另一堆苞谷根跟前说:“这一堆是你的,我能认得我的苞谷根。”爱娃姐瞪着大眼睛说:“快去,你个然怂货,这一堆就是我的”她说着又把笼提过来。我把她的笼推到一边,弯下腰撮起苞谷根,刚一抬头,“嘭”的一声,额头被爱娃姐手里的小鐝把狠狠地砸了一下,我捂住额头大哭起来,苞谷根散落在地上。
我母亲和爱娃姐的母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爱娃姐理直气壮地说:“这一堆明明是我的,她非要说是她的”。我用脚踢着我挖的第一个苞谷根说:“这明明是我挖的第一个,我认得,她还用小鐝把打我!”我说着又哭起来。母亲掰开我的手说:“爱娃,你看看,”爱娃姐的母亲拉住我的手说:“走,大娘先给你把头包住。”“这两个娃平时不是玩的好好的么,今天咋了?”说话的是爱娃姐的表嫂。
爱娃姐的父亲排行老四,我叫她母亲四大娘。四大娘给我头上倒了一些消炎粉,在蒲篮里找了一缕白布,把我的额头缠了起来。

编辑:高玉虎
作者:崔 芬。陕西西安阎良人,阎良作协会员。喜欢文字,善于用文字表达情感。有拙作发表于《西安日报》、《今日阎良》报及各大平台。有诗作收录于《中国当代优秀诗人诗集》和《慕色中的城步》。有童谣收录于《西安市2018年优秀童谣评选获奖作品集》。有论文刊发于多家杂志。写作主张:不动真情不动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