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黎正光 , 当过兵上过大学,曾任《四川工人日报》文学编辑、四川青年诗人协会副会长、中国《汉语文学》网站总编辑等职。为写作体验,他曾自费徒步考察长江之源、通天河无人区,《人民日报》还误发过他遗作。创作生涯中,他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人民日报》《诗歌报》《萌芽》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过近八百首(章)诗歌作品,曾数次获国内外各类诗歌奖。出版有诗集《生命交响诗》《雪情》《血羽之翔》《时间之血》和八十万字长篇小说《仓颉密码》,被誉为中国仓颉写作第一人。他的藏地长篇小说《牧狼人》(上下部)已正式出版。他创作有影视作品《仓颉密码》《疯狂的芭蕾》《牧狼人》等,并多次参与影视剧和纪录片策划与撰稿。现为北京某影业公司文学总监,美国国际文化科学院院士,中国自由撰稿人。

牧狼人(连载五)
作者|黎正光(中国)
第三章:阴谋:头人妄图将猎狼人变为杀人机器
由于疯狂杀狼,扎西已成猎狼人消息,在若拉草原渐渐传开。有同类经常突遭猎杀,处于恐惧中的狼群,竟在乌岗狼王带领下,开始在草原或大雪山中东躲西藏。发誓为卓玛和小梅朵复仇的扎西,早将自己生死抛到九宵云外。杀狼,已成扎西活着的唯一目的。
黎明,蜷缩在早熄灭的篝火旁,扎西在洞中被冻醒。他看看偎在身旁的黑獒,理了理厚实的藏袍,又将眼合上。突然,洞外雪野传来几声狼嚎。已对狼嚎极度敏感的扎西,顿时睡意全无。他起身抓起叉枪,就朝洞外走去。
刚出洞口,一张大网就从扎西头顶落下。曲巴的一群家丁凶猛扑上,很快将扎西五花大绑捆个结实,然后推搡着扎西,朝卡钦寨落押去。
得到禀报的曲巴,立即命令波绒将扎西关进土牢,然后用皮鞭狠狠抽打。家丁头目郎嘎受波绒指使,立马用蘸过水的牛皮鞭,朝绑在柱上的扎西挥去。啪啪声中,被剥光上衣的扎西,胸膛和胳膊很快布满众多血印。
老谋深算的曲巴,岂能忘二十天前深夜发生的枪战。天下人都知道,土匪喜欢的是钱财和女人。可那帮偷袭他的人却并未抢他马匹、牛羊和女人,而是直冲他防备森严的曲巴大院而来。这偷袭在曲巴看来,就是来索要他项上人头的!
曲巴自信认为,数年来他和老鹰岩土匪是井水不犯河水,并没结下非要人命的梁子。这世上最恨他的,就是竞争对手萨嘎部族的贡布头人。卡钦部族和萨嘎部族,均属若拉草原两支最大最有实力部族。两部族历史悠久,以草原中心地带的梭磨河为界,各自占据属于自己的草场繁衍生息。一百多年前,随两部族人口增添,便开始了争夺草场打冤家的部族战争。虽然惨烈的部族战争各有胜负,但却断断续续从未停息。
自那夜偷袭事件后,曲巴立即做了两件隐秘之事:一是验证被打死的人中,有无萨嘎部族的人;二是派出自己家丁化装成牧人,去打探贡布头人动向。令曲巴头人懊恼的是,面对被打死的家伙,除刀枪和破皮袍外,他竟无法分辨出这些人的来历和身份,甚至有两人还分不清是汉人还是藏人。打探消息的家丁回来禀报时,也没带回任何关于贡布是否是幕后主使信息。
虽没确定偷袭事件幕后真凶,复仇心切的曲巴头人,岂肯束以待毙善罢干休。他派出家丁抓捕猎狼人扎西终于如愿。曲巴原本仍想用杀鸡儆猴方式警示别的奴隶,自昨天见到桑尼后,他就有了新主意。被管家奉承为一箭三雕的,其中之一就是改变对扎西的处置,施计让扎西成为他的杀人工具。
任随凶残的朗嘎如何挥舞皮鞭,快将舌头咬断的扎西就是不吭一声。扎西越是这样,作为家丁头目的朗嘎就越来气。人性的特征之一便是:征服者喜欢看到,被征服者的求饶和彻底投降。
早站在大牢外的曲巴见时机成熟,快步走进土牢,一把夺过朗嘎手中皮鞭,挥鞭朝朗嘎抽去。被吓懵的朗嘎立即跪地不断朝曲巴磕头:“老爷,奴才犯有何罪,求您开恩明示。”
曲巴对跪地朗嘎厉声喝问:“嗯,谁让你鞭打扎西的,给我老实说,谁让你鞭打的?快滚!”随即,曲巴上前,用白嫩手指摸着扎西身上累累伤痕,不断摇头说:“俄呀,我来晚了来晚了,看那些奴才把你打成啥样了。”说完,曲巴竟从怀中掏出白绸巾替扎西擦起血迹来。
见曲巴头人如此对自己,奴隶娃子扎西哇的一声,竟感动得放声大哭。在奴隶制时代的藏地,农奴就像头人手中一根草一只鼠,头人掌握着对任何奴隶的生杀大权。扎西原以为损失一百多头大羊,被曲巴头人处死是极正常的事。不知是计的扎西,看到曲巴头人如此对待自己,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曲巴忙命人给扎西松绑,然后交待家丁要好好款待扎西三日,并特意安排扎西去柴房住下疗伤,说三天后再来亲自探望。扎西踉跄跪下谢过曲巴后,便被家丁往外扶去。

午后,波绒带着两名提着青稞面和奶渣的家丁,来到桑尼家帐篷。帐篷内,波绒看着十分简陋摆设,命家丁拿出礼物,然后说:“桑尼,这是曲巴老爷送给你家的。"
桑尼和強巴忙跪谢波绒管家,尔后,桑尼起身给波绒递上奶茶。波绒眉头一皱,说:“放下吧,我不渴。”桑尼顿时明白,波绒有嫌弃之意,忙知趣将奶茶又放回土灶上。
波绒直接以命令口气对桑尼和强巴说:“听着,曲巴老爷吩咐,强巴明早上路,磕等身长头去拉萨大昭寺和甘丹寺替老爷还愿,这袋青稞面就是给强巴路上吃的。”
憨厚的强巴忙问:“俄呀,波绒管家,我替曲巴老爷还啥愿呀?到了大昭寺和甘丹寺,我该如何向佛主禀告,该求菩萨保佑曲巴老爷啥呢?”
波绒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回道:“强巴,你需在甘丹寺和青海的塔尔寺,替曲巴老爷点燃几百盏酥油灯,好好拜佛灯供,替老爷还愿。其他没啥,你就对佛主说,曲巴老爷在佛主保佑下,身体健康,牛羊成群,部族兴旺就行了。”
老实的强巴忙点头应道:“俄呀,管家大人,强巴记在心了。”
波绒提醒说:“强巴,你一定要在明早太阳出来前上路,这是头人老爷特别交待过的。”
强巴忙又跪下,向波绒叩头说:“俄呀,强巴一定按曲巴老爷交待的做,明早一定准时上路。请管家大人转告老爷,就说我强巴感谢他对我的恩赐,能替他去拉萨大昭寺还愿,是我莫大荣幸。”在那年月,任何奴隶都明白,能磕头去替头人还愿,那简直就是人生幸运之事。为奖励有些能活着回来的奴隶,个别头人为此还解除了他们奴隶身份。
波绒见强巴信心满满应承下来,有些高兴又对桑尼说:“桑尼,老爷说了,强巴走后,你就到曲巴头人家去做家奴。”
虽说是奴隶出生,但在草原放牧自由惯了的桑尼,还是对家奴感到陌生,便问:“俄呀,波绒管家,家奴是干啥的?”
波绒:“家奴种类较多,但曲巴老爷主要让你去打扫他卧室和客厅,负责他的饮食起居。”虽说桑尼平常爽直乐观,但还是敏感到曲巴老爷的险恶用心。原来,借替帮老爷还愿支走强巴的用意,就是想让她去曲巴身边。想到这,桑尼找理由对波绒推辞说:“波绒管家,桑尼从未干过伺候人的事,你还是让老爷另找别人去吧。”
波绒:“曲巴老爷说了,眼下你就是最合适人选。桑尼,我奉劝你千万别再推辞这份好差事,否则.......”
桑尼急了:“管家大人,这事我无论如何也要同扎西商量才行。俄呀,求您宽限几天,行吗?”
波绒胸有成竹说:“好吧,我估计扎西三天后会来你家,我也相信,扎西一定会赞成你去老爷家,担负起不愁吃穿的家奴之职。”
这时,帐篷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波绒管家三人刚钻出帐篷,就看见身穿官服的刘青禾县令,在一群县衙兵丁护卫下,慢慢朝桑尼家帐篷方向走来。纳闷的波绒,忙同家丁迅速离开桑尼家。
三天后黄昏,曲巴家女奴,给躺在柴房疗伤的扎西,端来一大盘煮熟的牛羊肉和一坛烈酒。正待扎西狂吃猛喝快扫荡完盘中食物时,曲巴推门而进。
扎西正想起身,曲巴一把将扎西肩头摁住,说:“俄呀,扎西不必拘礼,你是有伤之人,今天,给老爷叩头就免了。”尽管扎西没再磕头,仍双手合十不断说:“谢曲巴老爷恩赐,谢谢老爷。”
突然,曲巴抽出英式短枪,指着扎西额头,厉声问:“奴隶娃子扎西,你是不是我的罪奴?”
酒被吓醒一半的扎西,猛地跪下,低声回道:“头人老爷,我扎西是您的罪奴,是罪奴。”
曲巴:“你既知是罪奴,对我曲巴头人的任何处置和要求,可愿接受?”
扎西忙磕头说:“罪奴扎西,甘愿接受头人老爷任何处置和要求,决不反悔。”通过几天好吃好喝款待,加之曲巴颇有心机的设计表演,单纯的奴隶娃子扎西,已被曲巴彻底洗脑蒙骗。
曲巴猛地将枪口一抬,仰头大笑:“哈哈哈,扎西,你真不愧是我曲巴的好奴隶。”
听完曲巴这句话,扎西顿时懵了,他根本无法弄清曲巴真实意图。到底是杀还是不杀他?头脑简单的扎西,只好睁着发红双眼,愣愣望着曲巴。
见扎西跪地不再说话,曲巴收起短枪说:“扎西,起来坐着说话。”待扎西坐定,曲巴又认真问道,“扎西,你想不想解除自己农奴身份?”
扎西有点惶恐,说:“头人老爷,过去扎西从没想过,自从丢了您家一百多头大羊,我、我连做梦都更不敢想了。”
曲巴:“给我听着,扎西,若我交给你一件差事,要是你能完成,我立马就解除你农奴身份,另外再送你一百头大羊和一顶帐篷,你可愿意?”
扎西忙又叩头说:“头人老爷,求您别再戏弄奴隶娃子了。”
曲巴拉起扎西,认真说道:“若此事是真的呢?”
扎西见曲巴头人如此严肃认真对他说话,才感到这事不是说着玩的。自他记事起,从未听说过损失了头人家牛羊的奴隶,还会受到头人款待。在奴隶娃子扎西看来,没被抽筋剥皮,就是天大幸运了。
想到此,扎西茫然问道:“头人老爷,您想让扎西做啥事?只要我能办到,就是您不解除我奴隶身份,我也心甘情愿去完成。”
曲巴见时机成熟,慢慢将嘴凑到扎西耳边,好一阵交待。扎西听完大惊失色,忙说:“老、老爷,这事我扎西不、不敢做啊。”
曲巴将枪塞在扎西手中,态度异常坚决说:“人,不能食言。你刚才已表态愿替我做一切事。何况这事不是为我曲巴一人做的,而是为我们整个卡钦部族做的,你把枪给我收下。听着,这枪作用只有两种:一是用它自杀;二是你将他除掉。我的话到此为止,你自己作出选择!”说完,曲巴就离开了柴房。
转眼间,波绒就进了柴房。波绒跟扎西交待,强巴前两天就磕头去拉萨替头人还愿了,他要扎西今晚去见桑尼。临别时,波绒吊诡说,祝扎西和桑尼开始转大运。
扎西起身穿好藏袍,又将短枪塞进怀中,神情忧郁离开柴房。惨白的月色中,扎西踏着积雪,摇摇晃晃朝桑尼帐篷走去。

帐篷内,一盏酥油灯燃着微弱火苗。桑尼面朝一尊半尺高铜制佛像,闭眼跪在地面羊皮上,双手合十不断念着六字真言。寒风吹过,黑色牛毛帐篷不断抖动,好似暗夜挣扎飞行的受伤老鸦。
跌跌撞撞钻进帐篷的扎西,一头栽在羊皮上号啕大哭。大惊的桑尼忙问:“姐夫,你咋啦?”不答话的扎西哭着哭着,开始用双拳猛捶地上羊皮。桑尼有些火了,一把扳过扎西泪流满面的脸,哭着问:“扎西,你有啥事就说出来,憋在心里我也难受啊。”
扎西仍捶着羊皮,哭道:“我、我扎西不会杀人哪……”
听着扎西异常突兀的话,桑尼十分惊诧,忙问:“扎西,杀什么人?谁要你杀人?”
扎西突然坐起,神经质的摇头说:“桑尼,你、你别问,这是曲巴老爷的秘密,这是惊天秘密哪……”说完,扎西将桑尼抱在胸前,像孩童般又哭起来。
听扎西说是曲巴头人的秘密,而且跟杀人有关,桑尼反而冷静下来。她清楚,扎西已失去卓玛和梅朵,强巴又磕长头去了拉萨,现在,世上她只剩扎西姐夫这唯一亲人了。部族中磕长头去拉萨还愿求菩萨保佑的人,大都会死在朝圣路上。强巴外出将有近两年日子,定是生死难料,我不愿再失去扎西了。想到此,桑尼开始用另种方式劝慰扎西。
桑尼:“扎西哥,若是曲巴头人交待的秘密,你不告诉我也罢。你知道吗,波绒管家要我去头人家做家奴,负责曲巴老爷的饮食起居。”
扎西大惊:“你、你要去头人家做家奴?”
桑尼无可奈何点点头:“俄呀,这是波绒管家安排的。”
扎西:“桑尼,是不是强巴去拉萨朝圣,替曲巴老爷还愿了?”
桑尼点头后,扎西似乎明白些什么。一时还理不清头绪的扎西想了想,异常忧郁说:“唉,我们这些做奴隶的,咋命那么苦啊。”
沉默一阵后,桑尼说:“扎西哥,前两天,路过此地的刘县令听说我往后孤身一人,他想要我去县衙做杂役。你同意吗?”
扎西将桑尼搂得更紧,流泪说:“我、我扎西希望你哪也别去啊……”
酥油灯渐渐熄灭。相互抱着的扎西和桑尼,慢慢朝地上羊皮倒去……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配图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