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土地情结
文/李书盈
父亲佝偻着腰,将门前的那块多年没耕种的土地一鐝头一鐝头地翻过,又一鐝头一鐝头把土块敲碎,然后用铁耙一耙子一耙子地把地耙平,没碎的土块再砸碎,再打烂,再耙平......经父亲整理过的土地平整得就像用梳子梳理过似的,整整齐齐,光光滑滑,豁豁亮亮,看着心里特舒服惬意。地整好后,父亲在地两头定点,各插上两根约八十公分的木棍,在木棍上拉上一条线绳子,沿着线绳子确定的方向倒退着走,用鐝头在地上勾出直线。然后父亲收拾好线绳子,再用拉犁照着勾出的线开出小深沟。母亲蹒跚着,挎着柳条编的篮子,缓慢地将种子撒在沟里,父亲等母亲把种子撒完后,提着一小桶化肥,一小勺一小勺地将化肥洒在种子的旁边,不能挨着种子,也不能离种子太远。然后,又开凿另一条下种的深沟,周而复始地做着同样的动作。整块地种子洒完,肥料上到位,父亲再用铁耙将翻到一旁的土耙到沟里,盖住种子和肥料,然后再整光,耙平。
年近八旬的高龄老人,一年四季坚持下地干活,艳阳下、细雨中,时时都能看见他在地里忙碌的身影。干得那么认真,又那么吃力,看着让人心酸。家里人不让他种地了,亲戚们也劝阻,孙子们也竭力反对,父亲嘴上说着“不干了不干了”,背过他们,还是放不下手里的鐝头。在反对的声音中,我是唯一一个既不反对也不赞成者。因为在长时间的相处中,我发现父亲对土地有着深深的情感,对粮食特别地眷恋。
父亲出生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经历过艰苦的岁月洗礼过的人,对那段日子所经历的磨难是刻骨铭心的。从小就没了呵护和爱抚的父亲,姊妹四人相依为命。为了有口饭吃,七八岁时,经姑姑哀求,父亲就被人雇去当放牛娃,待遇就是每天管两顿饭,仅此而已。十几岁后,有好心人家收养了他,就是我的已经入土的奶奶。可是,好景不长,没几年,奶奶就撒手人寰了,父亲和爷爷相依为命,直到后来,我妈来到我家,爷爷实在不愿过这种清贫如洗的日子,一个人撇下父亲和母亲跑到外面流浪去了,几十年杳无音讯。
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里,每个家庭每个人一年四季除了在生产队劳动,还是劳动,别无选择,因为劳动才能挣到工分,有工分才能分到口粮,年底生产队还要清算一遍,谁家的粮食分得超标了还要退出来,否则就是资本主义尾巴。生产队每年要集体上缴皇粮国税,再除去第二年下地的种子,余下的粮食才能按家按户分。那个年代生产效率特别低,也没有现在这么多、这么好的化肥,地里是长不出茁壮的庄稼的,生产队分到各家的粮食是少之又少,如果遇到灾荒,饿肚子揭不开锅的事经常发生。小时候的我清晰地记得门口经常有领着孩子讨饭吃的人,他们那双乞求、渴望又无奈的眼神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听父亲说,有一年收成不好,青黄不接的春季眼看家里要断粮,好多人到河南去挑粮食,因为河南前几年的收成好,粮食有囤积。但那个年代,粮食是不允许私自外运的,抓住了就没收。为了活命,有人竟冒着被没收的风险依然踏上了挑粮的征途,居然成功了。父亲拿着母亲出嫁时姥姥送给母亲的唯一一个像样的陪嫁——一块自织的布,和伯父一起也踏上了去河南挑粮的征途,沿途还碰到好几个挑粮的伙伴。经过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讨价还价,暗中交易,一块布终于换了两筐粮食。但白天是不能担着粮食上路的,须等到傍晚在夜色的掩护下才能上路。父亲和卖家说好了,等到晚上再交易,白天在外面瞎转悠。到了晚上,一切就绪,父亲一行几人踏着夜色,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返乡的路上。经过一夜的奔波,黎明时分,到达洛南与河南的交界处,因太累了,几个人一商量,决定歇会儿,岂知这一歇竟然睡着了。当听到有人嚷嚷时,父亲睁开眼一看,糟啦,天已经大亮了,被治安队发现了,粮食没收。治安队的人朝他们吼着,命令他们将粮食送回没收站。父亲几个人好话多说,恳求放了他们,但治安队的人就是不肯,态度非常强硬,没办法,父亲一行几个人只好按照他们说的做。伯父太累了,行动迟缓,走在最后,很快就和父亲他们几个拉开了距离,押送他们的几个人有些不耐烦了,吼着让伯父快跟上,他们却撵上父亲几个人前面走了。父亲几个人到了地方交回了粮食,却没看见伯父的影子,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父亲心急如焚,生怕伯父出什么意外,一阵急走,当他追上伯父的时候,伯父在他们最初歇脚的地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歇着脚,一担粮食完好无损。父亲明白了怎么回事,挑起伯父的担子,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回到家,伯父将他挑回来的粮食分给父亲一半,那年我们终于度过了那段青黄不接的日子。

经历了这次挑粮,父亲更加明白了,要想一大家子人不挨饿,必须另想办法。但在那个年代,土地是集体的,私人不敢在集体的土地上私自耕作。生产队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养了好多牛,因为牛能耕地,还能积攒牛粪。但牛必须有地方饲养,生产队就把牛让愿意饲养的人家养着,一头牛每月记几分工,牛粪归集体所有,父亲就替生产队养了一头牛。后来,国家为了灌溉的需要,从各生产队抽调一些人从事基本的农田水利建设,抽掉的这些人生产队每月要分给粮食,另外集体再给一些补贴。父亲识一些字,被抽去搞农田建设了,家里的一切就丢给母亲一人料理,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初。后来,国家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分到户,吃大锅饭的时代结束了。有了土地的农民劳动的积极性空前高涨。父亲除了做好公家的事外,一有空就在心爱的土地上劳作。经父亲打理过的土地只见庄稼不见草,麦穗一拃长,玉米棒子粗又壮,家里无空闲,粮食堆成山。
社会在不断的进步,时代在不断地变更,改革开放的浪潮冲击着农村的发展变化,城市和农村的融合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城市的快速发展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有了余粮不再受饿的人们不愿意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大量的劳动力涌入城市搞经济建设。于是,以前在土地上积极劳作的热闹场面慢慢消退,前后几十年,大量土地荒芜,杂草丛生,无人耕种。尽管如此,但是父亲丝毫没有过放弃土地耕作的念头,仍然一丝不苟地继续着,因为在他的心里,土地就是命根子,有粮食就不怕挨饿。
如今八十岁的老父亲依旧佝偻着腰,握着陪伴了他几十年的锄头和镢头,迟缓地、颤巍巍地仍然不急不缓地经营着他热爱的土地,因为他播下的是爱,种下的是希望。

作者简介: 李书盈,陕西洛南人,小学教师。喜爱文学,闲暇时写些散文、诗歌,记录生活,抒发情感。深信:生活不光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