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黎正光 , 当过兵上过大学,曾任《四川工人日报》文学编辑、四川青年诗人协会副会长、中国《汉语文学》网站总编辑等职。为写作体验,他曾自费徒步考察长江之源、通天河无人区,《人民日报》还误发过他遗作。创作生涯中,他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人民日报》《诗歌报》《萌芽》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过近八百首(章)诗歌作品,曾数次获国内外各类诗歌奖。出版有诗集《生命交响诗》《雪情》《血羽之翔》《时间之血》和八十万字长篇小说《仓颉密码》,被誉为中国仓颉写作第一人。他的藏地长篇小说《牧狼人》(上下部)已正式出版。他创作有影视作品《仓颉密码》《疯狂的芭蕾》《牧狼人》等,并多次参与影视剧和纪录片策划与撰稿。现为北京某影业公司文学总监,美国国际文化科学院院士,中国自由撰稿人。

第二章
被复仇之火点燃的杀狼之战
文|黎正光(中国)
红日冉冉升起,凝有寒意的阳光,静静照着若拉草原和卡巴拉大雪山。
突然,魔鬼寨传出一阵打斗声和撕心裂肺哭喊声。山崖中段凹处一间简易土屋内,两个手脚溃烂的女麻风病人,正从被扑倒在地的诺巴手中,抢夺一只活山鼠。脸色饥黄的诺巴死死捏着吱吱直叫的山鼠捂在胸前,任随两女人捶打撕咬就是死活不松手。大雪灾中,数天断食已使本与人间断了直接往来的魔鬼寨,又凭添几分死亡威胁。食物,已成魔鬼寨生命能苟活下去的唯一需求。
听到哭喊后,头发蓬乱的索朗丹增,拖着流着浓血的双腿,爬进诺巴房间。高大的索朗丹增厉声喊道:“俄呀俄呀,你们干啥,都给我住手!”
趁两女人松手回看丹增时,诺巴立即将山鼠塞进嘴中。转眼间,诺巴嘴里还没咽气的山鼠就被她吞咽下肚。两女人一看诺巴吞掉山鼠,顿时又用双手撕打诺巴,尔后,又哇哇绝望大哭起来。
踏着厚厚积雪,壮实的铁棒喇嘛嘉央措和两名僧人,他们奉喜喇活佛之命背着糌耙、酥油和奶渣等食物,艰难朝魔鬼寨走来。阳光下,猩红色袈裟像团希望之火,慢慢飘向雪山下的魔鬼寨。
魔鬼寨存在已有上百年历史。它地处十分偏僻的大雪山下,位于若拉草原东北角。一百多年前,有人在卡钦部族发现了麻风病人。被视为不治之症的麻风病,在那时足以令人谈虎色变。头人或牧人不忍心杀死自己患了病的亲人,又不敢让病人留在部族再传染其他人,于是,想了个两全其美办法,在雪山下一处山崖凹处,为病人搭建起几间能避风雨的土屋,每月按时为病人送些食物,让他们在与世隔绝中自生自灭,也算了了麻风病人家属心愿。出于对麻风病的无知和恐惧,久而久之,若拉草原便留存下一个残酷规矩:进了魔鬼寨的人,不能再回到正常人群生活,谁要是发现违规者,轻则处死病人,重则殃及全家和族人。
魔鬼寨地名原叫野狼谷。由于麻风病人增多后,出于对此处恐惧,不知何时,就逐渐被人改称为魔鬼寨了。后来,头人为惩罚罪不致死的下人或精神有点问题的人,也常借机把人强行送往魔鬼寨。丹珠的亲生母亲诺巴,就是被萨嘎部族头人贡布送进魔鬼寨的女人。

三年前,丹珠听人说自己母亲还活在魔鬼寨,便多次央求收养她的泽翁铁匠,一同去看望自己母亲。谁料想,当丹珠和泽翁站在山下呼喊求见诺巴时,泪流满面的诺巴又惊又喜又怕。害怕连累丹珠的诺巴,竟用石块划破自己的脸,破相后的诺巴用糊满血迹的脸面朝山下,然后变着声调回道:“诺巴五年前就死啦,我是诺巴患难姐妹,我替她谢谢你们。”说完,诺巴回到土屋整整哭了两天两夜。魔鬼寨的人都说,要不是索朗丹增看护和劝导,诺巴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嘉央措三人终于来到魔鬼寨下。在雪地放好食物后,嘉央措便双手合在嘴边,朝山上高声喊叫起来。
几间破败的土屋内,当麻风病人们听见山下传来熟悉声音,顿时有的欢喜得在地上打滚,有的双手拍地,有的兴奋得相互抱着啃咬对方,还有的激动得立马晕倒在地......,“有食物喽,有食物喽。”索朗丹增一面喊,一面疯了般爬到岩坎边,然后不停朝山下挥手高声回应。丹增的黄色藏獒跳过山石,汪汪叫着,欢蹦着沿羊肠山道朝嘉央措三人蹿去......
趴在马背的扎西,刚来到桑尼家帐篷前,就昏沉沉跌下马来。黑獒忙钻进帐篷,扯着桑尼围裙直往外拉。桑尼认得黑獒,立即叫上强巴钻出帐篷。
貌美的桑尼见扎西仰躺在地人事不醒,忙俯身喊叫:“扎西姐夫,你醒醒,你醒醒啊。”不由桑尼吩咐,忠厚的强巴立即将扎西抱进帐篷。稍后,脸庞黑红嘴唇干裂的扎西慢慢醒来。扎西无力指着灶上茶壶说:“我、我要奶、奶茶......”明白意图的桑尼,忙将奶茶倒进木碗,扶过扎西的头慢慢将奶茶灌进扎西嘴里。强巴忙从布袋倒出最后一碗青稞面,然后抓些奶渣和酥油,就在木碗中拌合起来。
扎西吞咽下糌耙又喝了三碗酥油茶后,精神很快恢复许多。桑尼神情忧虑问道:“扎西姐夫,这大雪灾中,你把我姐和小梅朵弄到哪去啦?”
随即,强巴也说:“扎西,我去过你家帐篷好几回,我见帐篷被大雪压塌,你们该不会是去了法轮寺,在那躲避风雪吧?”
扎西摇摇头,神情忧伤说:“实在不敢隐瞒二位,卓玛和小梅朵被恶狼祸害了。”
桑尼大惊,愤然质问:“什么,我姐和梅朵被狼吃了?那你这个大男人干啥去了?”
心情沉重眼含泪水的扎西,只好将一周前发生的惨剧,对桑尼和强巴讲完。桑尼抹泪又问:“姐夫,照这样说来,你放牧曲巴头人一百多只羊,现一只也没啦?”
扎西无可奈何点点头:“嗯。”
满面愁容的强巴压低声音说:“这几天,部族中一直流传着扎西遭遇不幸消息,我原以为有人故意嚼舌头,没想到,这一切不幸都是真的。”见扎西低头不语,桑尼提醒扎西:“听说,曲巴头人已派出家丁,在四处找你哩。”
强巴:“俄呀,他曲巴头人找人是假,要扎西赔他一百多只羊才是真。”
桑尼有些急了:“姐夫咋办?我们这些做奴隶的,就是五条人命也抵不上头人家一百多只大羊啊。”
很快,三人都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帐篷内,开始弥漫沉闷而焦急气氛。平时做事麻利口直心快的桑尼,这时也没了主意,起身在帐篷内来回走过不停。稍后,桑尼蹲下劝扎西说:“姐夫,我看你还是快逃吧,或是到魔鬼寨避难去。惟有如此,曲巴头人才无法治罪于你。”
扎西盯着桑尼,反问道:“逃,我往哪逃?若拉草原就是我家,我哪也不去。”
桑尼:“那你拿啥赔头人的羊?”
烦躁起来的扎西猛地站起,对桑尼吼道:“我拿自己命去赔,总可以吧!”
强巴见扎西无法控制情绪,忙劝道:“扎西,桑尼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我们再想想,看还有没有更好办法。”

扎西看看二人,坚决说:“不用再想啥法,此生我不杀尽恶狼,没为卓玛和梅朵报仇之前,其他啥也不做。”说完,扎西便朝帐篷外走去。刚跨出帐篷,扎西又回头说:“至于如何赔曲巴头人的羊,我自有办法解决。”
夜,寒月朗照大地。
两匹高大壮硕的马,被拴在离法轮寺不远的废弃土房里。离土房不远的大石后,刀疤脸偷偷观察四周,然后不断留意通往县城土道。不久,一个黑影在土道出现。刀疤脸见着越来越近的马帮头肖志雄,悄然笑了。
这是刀疤脸定的规矩,若同肖志雄做买卖,他只单线交易。不为别的,混江湖刀疤脸要顾及脸面,他不想马帮里的人知道他已成盗马贼。
走到土房门外,身穿棉袍的肖志雄见四下无人,立刻警惕从腰间抽出短刀紧握手中。当肖志雄刚跨进门,一把剑就抵在肖志雄腰上。不待肖志雄回头,刹那间,刀疤脸侧身一脚将肖志雄短刀踢到空中,然后刀疤脸一跃而起,又将短刀抓在自己手里。肖志雄回身一个扫堂腿,想将袭击他的人扫翻。结果,却被刀疤脸顺势一掌劈翻在地。转眼间,刀疤脸迅速又将倒地肖志雄拉起。
被戏弄的肖志雄有些来气,当胸给刀疤脸一拳:“狗日的刀疤脸,你连师父都敢戏耍,不想要命啦?”
刀疤脸嘿嘿一笑,拱手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刀疤脸抱拳单腿朝肖志雄跪下。肖志雄忙拉起刀疤脸,说:“老子没时间跟你闲扯,马呢?”
刀疤脸二话不说,推开一道破木门,指着藏在屋内的两匹马说:“您要的货在这。”
肖志雄:“给我牵出去瞧瞧。”
很快,刀疤脸牵着两匹马来到土屋外。月华如银,跟远近的积雪共同辉映出些许光亮来。肖志雄围着马转了两圈,又扳开马口仔细瞧了瞧,然后又摸马头又拍马身,最后满意对刀疤脸说:“不错,是好马。”
刀疤脸:“师父,不是好马我能卖给您吗?”
肖志雄:“开价呗,要多少?”
刀疤脸:“开啥价嘛,您是内行,随便给个数就成。”
肖志雄想了想,有些无奈说:“本来冬天跑马帮就犯忌,这次翻二郎山不幸遭遇大风雪,滚了两匹驮马到山谷。唉,损失太大,老子还得赔货。”
在生意面前,刀疤脸从不含糊。一听肖志雄话里暗藏玄机,刀疤脸有些不愉快,警觉问道:“肖老大,您该不会没带银子来吧?”此刻,刀疤脸不称肖志雄师父,俨然摆出一副要作正规买卖架势。
肖志雄:“看你说的,我咋能空手就牵走你马呢。”说完,肖志雄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刀疤脸并未接银,一脸严肃说:“肖老大,您跑马帮可干的是正经营生,货里若夹带点鸦片,每趟跑下来,赚的银子也不少吧。别人不知,难道我这跑马帮出生的人,也成了外行?”
肖志雄:“银子是少了点,余下的算我欠你的,下次来打箭麓时,给你带来,行不?”
刀疤脸:“肖老大,我可过的是刀口舔血日子,这么好的两匹马,若放在马市上,怎么也得卖七八十两银子吧。”
肖志雄:“那是那是,今天你就看在师徒份上,我下次补上如何?”
刀疤脸:“若您真只有十两银子,那就只能牵走一匹马。”

这时,远处旷野响起几声狼嚎。肖志雄犹豫片刻,又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一并塞在刀疤脸手上,然后说:“刀疤脸,这回你体谅下师父难处,下回一定再给你补上十两,行了吧。”说完,肖志雄就跃上马背。
刀疤脸无奈点点头,说:“行,请您一路保重,下次记着定要给我带来。”
话音刚落,肖志雄两腿一夹,牵着另匹马就朝县城跑去。马蹄声渐远,刀疤脸掂了掂手中银子,然后吹着口哨朝教堂方向走去。
圣诞节快到了,为庆祝节日也为制造宣传影响,来吸引更多藏民加入教会,约翰牧师正在教堂的礼拜大厅,指挥二十多名教友练唱颇有气氛的《圣主来到歌》赞美诗。为凑人数,央宗今晚将女儿曲珍也带来加入到唱诗班。由于丹珠嗓音颇具藏地高亢嘹亮特色,约翰今晚特让她试着担任领唱。没想到,丹珠的领唱效果不错,得到台下审看节目的尼卡娅嬷嬷夸赞。
《圣诞夜歌》歌声不断在夜空回响。尼卡娅嬷嬷凝望约翰牧师高大背影,眼中渐渐浮现出十年前情景。约翰出生在英国伦敦一牧师家庭,从小受父亲影响甚大,神学院毕业后就开始从事牧师工作。此人信仰极为坚定,是耶稣勇敢的追求者和基督教捍卫人。鸦片战争几十年后,为传教,他随英国一批传教士来到中国。在成都时,当他得知世界屋脊的藏区还听不到上帝福音时,便孤身一人化装潜往四川康巴藏区。在雅安他雇了一名翻译兼向导的藏地通,竟数次化险为夷冒死到达目的地。刚到藏区就病倒的他被喜喇活佛用藏药救治。正是约翰为信仰献身精神感动了喜喇活佛,在活佛支持下他才得以在藏区立足。
后来,当成都基督教会得知失踪半年的约翰,竟孤身深入康巴藏区成功传教时,教会全体人员均被他冒死传教行为感动。他的事迹很快传遍英国和欧洲,一些报刊还连续登载他的传奇经历。在成都教会全力支持和打箭麓县令同意下,他终于如愿在康巴藏地修建起第一座教堂。正是受他行为感召,尼卡娅嬷嬷和另几名神职人员,才赶来同他一道在此传教。几天前,当牧师把赈灾物资送到县衙后,又有七八名藏族男女加入了教会。现在,约翰已成为若拉草原最受尊敬的外国传教士。
夜色中,被教堂歌声和几天前丹珠美女吸引,胖乎乎的巴登一直徘徊在教堂的院墙外。自遇到丹珠后,巴登几天来吃不香睡不好,丹珠影像一直在他脑中晃动。终于,单相思之苦开始折磨正值青春期的巴登。
月色诱人,歌声更迷人。巴登找来一架木梯,颤巍巍爬上教堂高高院墙。丹珠领唱的声音再次传来。透过蜡烛映照的彩色玻璃,巴登只能看见隐约人影。尽管如此,趴在墙头的巴登,依然有着无限满足感。
闪烁寒星,宛若宝石镶嵌在深黛色夜空。循着教堂传出的歌声,踏着月光的刀疤脸也朝教堂走来。很快,机警的刀疤脸就发现趴在墙头人影。盗马人擅长夜间活动,似乎他的视力,比常人更具对黑夜的穿透力。
闪到大树后观察的刀疤脸,很快认出趴在墙头的胖家伙,就是几天前骚扰教堂美女之人。眼珠一转,刀疤脸顿时有了恶作剧主意。此时,巴登仍趴在墙头,双腿晃悠闭眼听着教堂传出的《平安夜歌》歌声。刀疤脸蹑脚蹑手走到墙下,悄悄搬走木梯又朝树后躲去。
不久,排演结束的基督徒纷纷走出教堂。约翰牧师和丹珠来到大门口,挥手送别教友们。墙上的巴登双脚一伸,满以为踩着木梯就可下地,谁知,双脚踏空的巴登一个跟斗从墙上摔下。“咚”的一声,肥胖身子重重砸在地上,疼得巴登趴在地上裂嘴叫唤。
躲在大树后的刀疤脸见此情景,忙捂嘴坏笑。稍后,刀疤脸昂头吹着口哨,悠哉游哉朝酒馆方向走去。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