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眼——试论第三只眼的开启方式和在现代诗歌中的浅层运用
————大漠箫寒
各位师友好!应冒建华先生之邀,跟大家探讨一下第三只眼,不太成熟,仅代表个人一点幼稚的想法。
先看一组诗句:
1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苏轼《定风波》
2晨钟和暮鼓落在锄头上/它们讨论/新一轮的枯枝败叶——胭脂小马《当归》
3一定是子夜太静/新月抿紧嘴唇/数星星的手指听见了歌声——蓝雪花《月牙泉》
从修辞的角度考察,这三个诗的片断中,例1运用了拟人,长短句的布置增强了节奏感,例2中的暮鼓和晨钟原本来自听觉,诗者偏偏把它们集合到一起,成为可触可碰的实体,跟例3一样运用了通感,用文字描摹了一个情境,但是,透过修辞的表象,这三个句子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吗?未必!
我们可以试着把例1中的诗语变成散文语:春风有点冷,我的酒意醒了,偏西的阳光照在我身上。如果说诗语是杯鲜艳的鸡尾酒,那么转换成散文之后,毫无疑问,它变成了一杯死气沉沉的白开水,春风、酒意和斜阳在一刹那间,全部丧失了生机。
另外两个例句也是一样,在诗者的笔下,它们不再是冷冰冰的物,而变成了可以讨论,可以抿紧嘴唇,甚至是可以与人平起平坐的生灵。
这三位诗者写出了这样的诗句,还有很多诗者也能写出这样的诗句,为什么我们不能,原因很简单,他们是一群通灵的人,是睁开了第三只眼睛的人,他们看见了我们还没能看见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万物如我,有我的五官,有我的呼吸,甚至有着如我的爱恨;而我如万物,有隐形的翅膀,有石头的顽强,甚至,也能跟草木一样拔节、枯萎。
为了查清我们属于哪类人,可以做个虚拟的游戏,假设面前摆着四种物品:锯子、刀、筷子和半杯水。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筷子弄断。
一部分人会拿起锯子锯断竹筷,一部分人直接用刀,只有少数几个人径直将筷子插入半杯水中,也只有这少数的几个人拥有诗者的潜质,尽管我们明明知道,筷子完好无损,但是偏偏呈现了折断的错觉,这个游戏在物理上名叫折射,我们也可以把它当成诗歌和散文的分水岭——以曲折的言辞呈现情思的真实。
现在我们回到正题——第三只眼。我们现有的眼睛,一只名叫客观,一只名叫习惯。是理智强加给我们的凝固的认识。在更多的情形之下,我们会被这两只眼睛蒙蔽。
那么,第三只眼睛又是什么呢?我想给它下个粗糙的定义:与万物和睦相处,与古今互通声息。它是感性的,飘忽不定的,一不小心就能越过现实,看见另一种更加接近生存本质的现实。
打个比方说,对于一只普通的苹果,用客观或习惯的眼睛去看:沿着时间,我们可以看见开花、挂果、成熟和坠落的过程;可以从它的形状和色泽,分辨出它的味道、气息;可以由它的产地和保质期,判断它的粉嫩或干脆。第三只眼睛绕过了这一切,只看重这只苹果的前世:它的祖先曾温馨了谁和谁的心房,在战争的年代。它可能还会看见这只苹果的未来:在产能过剩之后,可能被当成垃圾扔到某个未名的角落,与纸屑和落叶为伍。而不管是温馨的还是狼狈的,它无不来自于第三只眼睛,情感的眼睛,灵性的眼睛,诗歌的眼睛,所有艺术的眼睛。

应该如何睁开这第三只眼呢?
首先,必须给自己输灌一种观念:作为宇宙的微粒,我是唯一的、独特的、不可复制的存在。
这一点非常重要,一些诗歌的初学者,今天看见这首诗意象很新颖,明天就挂念着如何移植到自己的作品中,去欺骗那些阅读范围一时还很狭窄的读者,或者,欺骗某个网站或微刊的编辑,并因获得了高亮或赞赏而沾沾自喜,那么这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轻易,我们能在一个时刻欺骗一个人,能在任何时候欺骗任何人吗?就算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回顾这一生创作的时候,我们欺骗得了自己吗?
这首先就表现了对自己的否定,对自己创造力的深度怀疑,所以我们写诗,一定要忠诚,对文字忠诚,对自己忠诚,不要在起步阶段就身陷模仿的泥潭,就像一个习惯了跟随的人,穷其一生,都走不出别人的影子。
诗歌创作是个观察、感受、酝酿、表达的过程,是对生活的再现过程,这便要求每个诗者必须对生活进行提炼和加工,而不是对生活的复制;必须以生活为基础,并与生活拉开一段距离。
正如一位作家所说:生活的方向是不断向前的,创作的方向是跟随的但并不是退后的。从某种角度上说,每个人的生活经历都不一样,反映在情感体验上,自然千差万别,只要好好把它表达出来,本身就携带着优越的新颖、奇异和陌生,本身就是诗歌的素材,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在学习初期借鉴别人的写法,关键是:如何去借鉴?
我们可以通过大量有针对性的阅读去揣摩某种写法的根源,它的立意,它的布局,它的情感流淌曲线,然后跟自己的习作进行对比,去发现自己的不足,修复自己的短板,结合自己的强项,从而建立自己的诗学审美观,并最终形成风格。就像那句“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其实反过来说也成立:受人鱼,不如受人以渔。
解决了模仿和借鉴的问题,我们才可能成为那个唯一的、独特的、不可复制的人。
其次,找回那颗掉队的童心。如何寻找?沿着生命的来路。如果你已步入老年,可以试着回到中年、青年、少年,只要坚持不懈,总能找到自己的童年,找到童心。童心很内向,它过度迷恋纯洁的空间,呆在老地方,哪都没去。
找回童心,就是要找到那片比白雪还干净的纸张,找到对天、地、人、花鸟树的好奇,找到直立、行走、奔跑、跳跃给人带来的最初的惊诧,直到,找到第一声啼哭的明朗与响亮。
这样说起来比较抽象,给大家讲个故事缓冲一下。
岳母大人某次过生日,我们一家三口前往贺寿,当时儿子还在上幼儿园,小家伙一进门就嚷开了:外婆,您怎么把头发染白了?闹了个大笑话。那么笑过之后呢,该不该反思一下:我们是不是正在或已经丧失对新鲜事物的快速反应和应该保有的惊诧。
在成年人客观的眼中,头发白了无非四种原因:1先天遗传2年纪大了3疾病导致4劳累过度。我们把其中任何一种写成分行都成不了诗歌,因为不具备诗的新、鲜和奇的特质,不能带来创作或鉴赏的愉悦。我们常常纠结于诗意的难以捕捉,却被一个小孩轻松道破。
然后,等到分蛋糕的时候,可能因为年轻人比较多,爱闹,把蛋糕涂得到处都是,小家伙一看见就哭了,我问他为何不高兴,他说:“我们家小狗还没吃呢。”言下之意人们浪费了蛋糕,饿着了小狗。
后来我常常想,沿着他的视线,动物和人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或者说他对待人对物有着平等均衡的爱心,而这,刚好是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正在或者已经丧失的。
有人说孩子是天生的诗人,从某种角度上看,一点也没错,尽管我们回不到童年,但是只要有足够的虔诚,一定能找回童心。

第三,有了我是唯一的、独特的、不可复制的观念的植入和找回童心的奠基,我们可以试着睁开第三只眼:挣脱理性的束缚,闪烁着感性的光芒。
假设一棵树摆在面前,植物学家走过来,运用所学,习惯地划定它的门纲目科属种之后,认真地观察了树叶,朝南的一面稠密,朝北的一面稀疏,得出植物有向光性的论断;第二个走过来的是园林设计师,他琢磨着把这棵树移植到何处建筑的旁边,才能衬托出建筑物的雄浑之美;诗人最后出场,他抛弃了客观和习惯,只关心此时此刻,这棵树的形或神能不能契合所要抒发的情思,假如他和梦中情人一别多年,他可以这样写:
秋风过处
曾经青葱的誓言散落一地
我还站在那里
数着自己空虚的年轮
现在我们知道,用不同的眼睛看待事物有着如此离谱的差异,而正是事物的多面性为诗歌创作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从形象,从神态,从情感,从思想,演变成技艺就是色彩斑斓的比喻、拟人、通感等等等等。
说了这么多,现在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第三只眼是真诚的、普爱的和灵敏的,从这只眼睛发出的光芒,将直接颠覆乃至摧毁被理性束缚,被经验围困的山水、城池、星球甚至宇宙,我们所要做的是,在这一盘散沙的废墟之上,重新构建心灵的家园,同时接受读者的访问。
第三只眼修炼完成,现在,我们试着让它在诗歌中睁开。诗歌不是天外飞星,它缘于情思,落于言辞。我们可以试着从一个字出发,比如“孵”。
孵的本义是鸟类伏在卵上,使卵内的胚胎发育成雏鸟,在诗歌中,我们一般会运用它的引申义,也即走私了情思的意义,为了便于理解,下面举两个例子。
1如果下个黎明孵不出半寸霞光
我以肃立的姿势行走
在时光的轮盘
2计算成了他的新欢
过了饭点
还在孵一道即将破壳的公式
写成这样,来自语文的修辞划分已经失去了当初的意义,背后倚靠的,是浩瀚的情怀。
第二,从一句话出发。写一个最简单的句子吧:有朋自远方来。下句该如何接?大部人会回答“不亦乐乎”。我们再一次陷入习惯和客观的泥潭,可见语言的惯性和惰性多么强大,以致我们花了半个小时的引导都没能成功地逃脱,照这样下去,我们还能创新吗?
有朋向远方来,不亦悲乎?汶川地震,掳走了他的家园。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怒乎?当年城破,他剪断了百姓逃离的路径。
有朋自远方来,又回到远方,像一只忙碌的信鸽。
从横向,从空间,从逆反,每一次突破,都是一行崭新的句子。
第三,从一首诗出发。古往今来的诗歌都是表情达意的,而情总也逃不出喜怒忧思悲恐惊七大范畴,只是,相同的立意总也写不完,因为生活一直在延续,一直在变迁。

以乡愁为例,李白的《静夜思》,余光中的《乡愁》,十耘的《姐姐让我寄一身旗袍》,这三首诞生于不同的年代和不同的笔下,它们的抒情暗线,选取的意象,彰显的风格各不相同,但并不妨碍能成为相同立意的好诗,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找出这三首诗作一次深层的比对,就会发现诗意无处不在,只是第三只眼经常缺席。《姐姐让我寄一身旗袍》可能大家比较陌生,我找出来贴在下方。
姐姐让我寄一身旗袍
作者:十耘
海外的表姐
每年告诉我尺寸
让我寄去一身旗袍
她还用不太流利的国语
反复叮嘱:
面料一定要裁西湖最青的水
纽扣要选北斗星
梅雨缝的线不要太斜
燕尾剪的春花不要太碎
袖口溪水的波纹
务必用炊烟熨平
再绣上葡萄架筛出的月光
外婆的饭香
和房檐下的蛐蛐叫
在华尔街
穿上这样一朵云
就可以把乡愁
全部忘掉
也许,我们现在还没能写出类似的好诗,没关系,因为我们一直在学习的路上,而且,可以试着睁开第三只眼。
谢谢大家。
注:一直未能联系上十耘先生,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 但起家,笔名大漠箫寒,湖北咸宁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习作散见若干微信平台,散见《湖北诗歌》《当代诗歌地理》《长江诗歌》等纸媒。诗观:诗歌,是平凡生活里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