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日长命灯
生我的前一年,母亲生下一个属牛的哥哥。没几天,母亲梦见一个人从我家牵走了一头牛,醒来后,属牛的哥哥闭上了还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
生我之前,母亲终日忧心,为我求來长命锁,问了姥爷长命灯。姥爷告诉她,若长命灯七天七夜不灭,我就可以活。
我生之后,母亲点起长命灯,七天七夜抱着我,看着长命灯,不敢眨眼。
老天感动,长命灯亮了七天七夜,宣告了我在三界的存在。(母亲太用心了,我是属虎的,谁又能牵走老虎呢?)
二、体弱多病
1959—1961年,是中国的三年困难时期,吃不饱饭,母亲怀我又吃不下东西,所以我小时候体弱多病。
母亲抱我到街上,乡亲看到母亲抱着一棵大号豆芽:头大得歪在一边,身体细得像豆芽,脖子支不起脑袋。乡亲怀疑地问:这孩子能活吗?上小学的时候,经常上两节课就肚子疼,老师让我自己回家。
姥爷说,这孩子干不了农活。因为姥爷会算命、看相,母亲听了很高兴,以为姥爷是在给我看相。她以为姥爷是在说我命好,长大了不用受苦受累。其实姥爷是说我身体太弱了。
可以想象母亲养育我的辛苦。
三、宏观的父亲,微观的母亲
在父亲看来,只要不发生意外,我是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长大的。在他眼里,意外又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母亲眼里,我的身边危机四伏。她要操心我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冷了,会不会被同学欺负,会不会走路跌了跟头,会不会掉到河里、鱼塘里,会不会被车碰着……
在廊坊上学的时候,一个学期回家一次。母亲听到有的学校放假了,就每天去村边桥头等我。
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BB机,只有村里有一部电话。母亲无法知道我放假的准确时间,不知要在桥头等我多少天?
四、母亲的底气
人民公社,大干快上,热火朝天。生产队里,年轻人你追我赶,力争上游。
母亲矮胖,腿短,跟不上和她同龄的、时不时发疯的社员。队长看不上她,经常批评她,给她气受。
母亲回家就对父亲发泄心中的郁闷,我听到许多次,记住了。
那时我七岁,弟弟四岁。一次我俩在村里玩儿,看到队长走过来,我指着他就开骂。
队长一米八几的大个,听到我骂他,稍微愣了一下,就要打我,我和弟弟撒腿就跑,他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河边,也没有追上我们。
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吓唬我们,若是真追,哪儿能追不上。
母亲说,那天以后,队长对她客气多了。工作以后,每次回到村里,队长对我最热情,我们是不打不成交。
生活是要有态度的,态度决定重量。
计划生育在农村很难实行,因为农村有一个潜规则:没有儿子受气。有了儿子就有了底气,就有了无限的可能性,你要欺负人就要掂量掂量。
五、母亲的骄傲
虽然体弱多病,脖子支不住脑袋,但我的脑袋比一般人大,帽子是62号的。
小学大多数时候,只上一半,另一半因为肚子疼,早早就回家了。
大概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带我去大姨家扎疾。大姨拿出银针(也许是缝衣针,记不清了),扎我的手指,直到流出黄水。
那次扎疾以后,我的身体竟好了起来,肚子很少疼,身体也越来越强壮,初中的时候,力气已经名列同学前茅了。
体弱多病也有好处,就是只能待在家里看书,很少和同伴去疯跑。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是母亲的骄傲。
上世纪七十年代,城乡差别非常大。城里一个月几十元工资,农村一年几十元工资。城里一斤面粉一角二分,农村黑市五角。城里一斤猪肉九角,农村根本买不到。
七八年恢复高考,农村孩子有了登天的机会。无论考上中专、大专、本科,直接成为干部。
八一年,我考上了廊坊师专,那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我的所有同学中第一个大学生,那是母亲一生的骄傲。
六、梦中的母亲
父亲的一生,是快乐的一生。母亲的一生,是痛苦的一生。同在一个屋檐下,吃同样的饭,睡同样的炕,怎么会天差地别?
父亲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做生意,即使在生产队,也大多是在副业(生产队开办的小工厂)。他性格开朗,见多识广,羡慕神仙,性格也是仙的很:母亲和邻居吵架,邻居两口子一起上,他能在旁边看热闹。
母亲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村里、家里,泡在各种责任和矛盾之中,苦恼、郁闷伴随一生。
母亲去世前,她在我的梦里总是面无表情。去世后的半年里,每次梦到母亲,她总是喜笑颜开,手舞足蹈。
去世半年后,我的梦中,母亲变成了四五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异常欢快。
想着梦中快乐的母亲,醒来的我,总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