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在前面】
没错,你可以当它是一个酸爽的故事,也可以当它是拉起窗帘来编撰的故事,但,那却是我童年里真实的经历,也许,它也是西北农村很多个饱受过以及依然正在饱受着苦与难的人们的缩影。
蓦然回首时,她住着拐杖行走在巷陌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而那记忆,总是那样如斯般横亘在心河……
哑 妻
文 | 小柯
复员回家的那一年,他已经过了娶妻的最佳年龄。好在那时候,国家的政策还好,由组织出面,给他们上过前线的复员军人集体找对象。
被介绍来相妻的女子,大都是没了亲人的,个个似乎有着很深的愁苦。在一群着红穿绿的女子中间,他看见了她,模样似乎还周正,低眉顺眼,话语也不多,是他所喜欢的那种很贤惠的样子。
领着她走出一路地里了,她仍旧低着头,迈着小碎步紧跟慢赶跟在他身后,两人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头柔柔地看她一眼。
“啊,啊……”
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来,细听了听,他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一想:人家毕竟是一个大闺女,猛不丁地跟了他,感情是还不好意思呢。这样一想,他就宽了心。
“我叫张利民,往后,就是你男人,咱们好好过日子。”
“啊,啊……”
她还是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是,一路上,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以“啊,啊……”声作答。终于,他急了,顺手从路边操起一根木棍来,照着她的屁股就是一棍子。
她捂了屁股,痛得跳了起来,嘴里仍只是发出“啊,啊……”声来。
看着她的表现,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领回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哑妻,于是有些后悔欺负了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哑妻眼含热泪,定定地看着他,那委屈的泪水,终于没有落下来。
和哑妻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心,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两人结婚几年了,也没有生个一男半女。带着哑妻跑了几个中医,都说哑妻没有生育能力。几年下来,他终于放弃了坚持为哑妻看病的恒心。不久,在亲戚的帮忙下,他领养了一个女孩。哑妻待她疼爱有加,视如己出。
日子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夜轮回里,十几年过去了,他老了。哑妻也步入了中年,皱纹不经意间爬上了眼间,曾经的一头秀发,因为早年的困顿,也成了花白色。抱养的女儿倒是争气,就在十八岁那一年,她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

女儿要前往南方就读大学的那一日,拉着老两口的手:“爸,妈,等我毕业站稳了脚跟,就来接你们。”
那天的太阳好红啊,它高高悬挂在蓝天上,温暖的阳光,洒在那片村落上。一家人,老父亲、哑妻和抱养的女儿,手拉着手,走向村口。
村边河口,早已经聚集了前来欢送女儿的乡亲们,村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祝愿的话语。
“闺女,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你的父母亲啊。“
“在外面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这几个熟鸡蛋,拿着路上吃吧。”
“……”
汽车鸣响了长笛,女儿隔着车窗玻璃,朝他们不停地挥着手。
当汽车一点点消失在众人眼中之后,哑妻突然“哇”地一声,扑在他肩头,压抑了数天的离别之苦,终于汹涌而出,泪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脸……
女儿远赴南方读书的日子,书信成了他们的感情联络。信中,女儿向他们汇报着自己的每一个进步,描绘着那个远方城市的新气象。读女儿的来信,也成了他和哑妻农闲后的一大乐趣。
女儿走后的数月,他又下到地里去忙农活。
放眼看去,村中好多人家院中已经升起了炊烟,快到吃中午饭时间了。往常这个时候,哑妻就会送饭菜到地头,他吃饭,哑妻看他惬意地吃,自己再忙活一阵地里的活。等他吃完了,哑妻提了箩筐回去,再“伺候”家里的鸡羊猪狗。
这样想着,他回头看一眼山下,哑妻果然已经蹒跚地走到了半山腰,手中紧紧抓着盛着饭菜的箩筐。
他美美地看着哑妻:“这婆娘,是个过日子的好主儿。”
扶着锄头,一阵眩晕突然袭上来,还没来得及喊哑妻一声,他一头栽进地里,眼前,晃着哑妻满足的脸……
他就这样走了,他不知道,他的哑妻为了他哭干了眼泪,喊哑了嗓子。
安葬完他,经村委会研究,哑妻享受了“五保户”待遇。在每次回复远方女儿的信中,哑妻“说”着一些村中的喜庆事儿,说着自己很好不用挂记的话语。

五、六年过去了,哑妻又衰老了一些。
在最近的信中,女儿说要回来接她了,和她未曾谋面的女婿一起。
女儿终于来了,几年的时间,女儿俨然成了城里人。女儿待她的感情却没有变,见了她,女儿一把抱住她,眼泪扑簌簌落在她的肩头、手上。
“应该把女儿的身世告诉她。”一天的喧哗过后,哑妻找到了村长,指手画脚地“表达”了她自己的意思。
“哑巴,你可要想好了,告诉了她真相,她还会奉养你后半辈子吗?”
在哑妻的坚持下,傍晚时分,村长一行人来到了哑妻家。于是,在忽明忽暗烛光里,那个尘封已久的真相被摆在了桌面上。
女儿静静地听着,灯光洒在她平静无澜的脸上。

“其实,我是不是我母亲亲生的早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爱我养大了我,我也深爱母亲,就足够了。”
哑妻红了眼,拉了女儿的手:“你该去看看你的亲生父母亲。”
女儿轻轻擦去哑妻眼间的泪,动情地说:“妈,明天我就去,等我回来后,我就带您走,你未来的外孙,还想让您老人家好好疼爱呢。“
“外孙?”哑妻瞪大眼睛,目光最后落在女儿的小腹上。
女儿幸福地笑着,在她身后,是她女婿同样开心的笑……
和女儿当年出远门就读大学一样,村口的汽车一声长鸣,哑妻走了,只不过,这一次,一家走得高高兴兴、快快乐乐。
没了哑妻的村落,日子在一天天的重复中来了,又走了。没了哑妻的院落,渐渐荒草横生,它们肆意生长、枯萎,春来秋去,无休无止。
有关哑妻的消息逐渐少了,但是,村民们相信,那个哑妻,那个一辈子也没有开口讲过话的苦命女人,是在疼她爱她的女儿家中,享受着久违了的天伦之乐,安养着天年。
(完)
-作者简介-
小柯,甘肃天水人,现居江苏。个人微信平台:小柯天地(yftd201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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