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黎正光 , 当过兵上过大学,曾任《四川工人日报》文学编辑、四川青年诗人协会副会长、中国《汉语文学》网站总编辑等职。为写作体验,他曾自费徒步考察长江之源、通天河无人区,《人民日报》还误发过他遗作。创作生涯中,他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人民日报》《诗歌报》《萌芽》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过近八百首(章)诗歌作品,曾数次获国内外各类诗歌奖。出版有诗集《生命交响诗》《雪情》《血羽之翔》《时间之血》和八十万字长篇小说《仓颉密码》,被誉为中国仓颉写作第一人。他的藏地长篇小说《牧狼人》(上下部)已正式出版。他创作有影视作品《仓颉密码》《疯狂的芭蕾》《牧狼人》等,并多次参与影视剧和纪录片策划与撰稿。现为北京某影业公司文学总监,美国国际文化科学院院士,中国自由撰稿人。

《牧狼人》第一章
作者|黎正光(中国)
大雪之夜,不幸惨剧从天而降
寒风呼啸,雪花狂舞。
天地间黑沉沉一片,若拉草原仿佛酒后醉汉,被漫天飞舞雪片击打得东倒西歪。蚀骨寒气随四处乱窜的风雪,钻进天空与大地每处缝隙,威逼着草原上一切生灵。
远处卡巴拉大雪山垂着凝重的头颅。几声凄厉狼嚎后,伫立雪山浑身裹着乌黑发亮毛皮的乌岗狼王,它竖起残缺而机警双耳,磨动嘴中长着足有三寸长的巨大獠牙。此刻,它用犀利双眼眺望山下雪原。尔后,它一个纵身跳下山岩,率狼队朝若拉草原扑去。
暴风雪中,黑色牛毛帐篷好似大海里的鸟蓬船,在汹涌雪浪中颠簸摇晃。帐篷内,脸庞黑红的彪形壮汉扎西左手抓着皮囊喝酒,洁白坚硬牙齿不断撕扯着羊腿。简易土灶旁,扎西的女人卓玛,搂着六岁女儿梅朵在烧奶茶,漂亮的卓玛不时给火塘添加干牛粪。旺旺的牛粪火温暖着帐篷每个角落,映照着宛若青铜雕塑的牧羊人扎西......
在这风雪之夜,土匪二头领泽木剌率领几名小匪,挥鞭打马朝牛毛帐篷方向奔来。
帐篷外,群狼开始啃咬羊圈。受到惊吓的羊群挤着一团,哀鸣般叫声被呼啸雪风掩盖。见群狼动作迟缓,焦躁的乌岗狼王退后数步,猛地朝前跃起越过栅栏,冲进羊圈的狼王立即咬断拴门的牦牛绳,然后又回头扑向领头羊。几声惨叫后,喉管咕咕冒血的头羊倒地抽搐。两头大狼上前用利牙撕开羊肚,血腥味顿时随风飘散开来。被恐怖吓晕的羊群,立即被狼群撵出羊圈。
拴在帐篷前的枣红马,见羊群被狼群撵走,立刻扬蹄昂首发出几声嘶鸣。警觉的扎西侧耳听了听枣红马嘶鸣,蓦地,惊诧的扎西抓起叉枪冲出帐篷。
扎西匆匆奔到羊圈大惊,除头羊尸体外,羊圈内不剩一只羊。扎西慌忙查看雪地杂乱蹄印后,气得咬牙大骂:“狼杂种们,我饶不了你们!”转眼间,扎西跨上马背,沿雪地蹄印追去。
黑藏獒猛地蹿上,冲在枣红马前面。
卓玛从帐篷探头朝扎西高声叮嘱:“扎西,要注意大狼哪 !”

乌岗狼王似乎发觉有人追撵,立即命令狼群分为几支小队,然后分别赶着羊群朝不同方向逃去。远处,狂奔中的泽木剌发现从帐篷射出的火光,顿时大喜对身后喽啰说:“弟兄们,快跟上,今晚不愁吃喝啦。”
就在窈窕的卓玛捣弄牛粪火时,梅朵钻出帐篷朝羊圈跑去:“阿爸,阿爸。”刹时,一蒙面汉子从马背弯腰抓起小梅朵。小梅朵在惊吓中顿时大声哭喊。蒙面汉子故意原地绕两圈后立即奔逃。听见哭喊的卓玛惊慌抓起藏刀冲出帐篷,朝传来梅朵哭喊声方向撵去。这时,从帐篷后打马奔出的高大汉子泽木剌追上卓玛,一把将她提上马背。很快,泽木剌奔驰的马后就扬起一阵雪烟。
大雪飞舞,黑暗之翼渐渐呑没卓玛呼喊……
雪花似银蝶在夜空飞舞。
卡钦部族寨落外,蒙面的黄大郎将手一举,众匪便勒住马缰停下。下马后,身板壮实的黄大郎命土匪们将马拴在树杆,然后悄悄朝寨内摸去。借着呼啸风雪掩护,黄大郎一伙偷偷来到一藏式碉楼大院外。一小匪指着大门对黄大郎说:“大哥,这院就是曲巴头人的。”
黄大郎点点头:“三寸丁,你给老子没弄错吧?”
三寸丁:“大哥,我拿脑袋担保,绝对没错。”
黄大郎立即挥手示意,另一汉子忙蹲下,三寸丁立马跳上汉子肩头,汉子很快把三寸丁送上高高墙头。身形瘦小的三寸丁趴在墙上朝院内观察片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坨肉朝院内雪地丢去。稍后,不见响动的三寸丁回头低声禀告:“大哥,没狗。”来了精神的黄大郎立刻命令:“给我开门!”转眼间,跳进院内的三寸丁就悄悄打开院门。
进入院内,土匪们便四处散开,按事前分工各自占据攻守位置。提着英式短枪的黄大郎,率两匪迅速朝楼道摸去。刚上楼道,一条猛犬突然冲出,汪汪大叫朝黄大郎扑来。情急之下,黄大郎扣动扳机,一枪朝扑来的猛犬射去。火光中,猛犬仍亡命扑上狠狠咬住黄大郎的枪管。
院内立刻响起护院家丁呼喊:“不好喽,土匪进院啦!”黄大郎见势不妙,立即拔出短剑直捅猛犬双眼。一家丁举枪想射黄大郎,被眼尖的三寸丁一枪撂翻。曲巴在房内盯着院内高喊:“给我打啊,打死这帮土匪!”很快,又有家丁从房内冲出,用火枪朝黄大郎一伙射击。
两眼血肉模糊的猛犬滚下楼道,疼得在院中雪地乱蹿,但它仍凭着对主人的忠诚,嗅着陌生气味朝黄大郎一伙疯狂扑咬。随即,院落外又接连想起一阵狗叫声,黄大郎一伙且战且退,企图朝院外突围。
受伤猛犬似乎明白黄大郎一伙意图,立即蹿至大门口,回头张着血口狂叫。机敏的三寸丁发现睁不开眼的猛犬根本看不清物体,于是抽出背上大刀朝猛犬劈去。咣地一声,猛犬头皮被削掉一大块耸拉下来,黄大郎顺势一脚将猛犬踢翻在地,然后率先冲出院落。
喊叫声中,密集枪声再次响起,众多家丁冲出院落朝黄大郎一伙撵来。很快,又有两名小匪中弹倒下。危急时刻,接应的同伙赶到,压住家丁火力后,黄大郎趁机朝寨外撤去。

枪声渐渐稀落,穿着厚厚皮袍的曲巴头人来到院中。身躯稍胖眼有凶光的曲巴看着雪地几具尸体,再扭头盯着趴在院门边的猛犬,对身旁波绒吩咐:“给我把医生叫来,一定要救活雪狮。”波绒应声后急忙朝院外走去。这时,雪狮挣扎着,一步一步朝主人曲巴爬来。
曲巴见雪狮爬行困难,忙上前察看雪狮伤情。借雪地反光,曲巴揭开翻扣的头皮才发现,雪狮双眼球已垂挂鼻子两边,两眼眶还依然在不断涌血。曲巴猛地抱过浑身颤抖的雪狮,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随即,曲巴拔出英式短枪朝夜空射去,很快,夜空便响起曲巴的怒吼声:“雪狮啊,我曲巴不为你报此血仇,誓不为人!”
风雪中,泽木剌一伙同黄大郎数人,按约定在魔鬼寨下汇合。泽木剌下马指了指马背上的卓玛,得意对黄大郎说:“大哥您看,我给你弄回个压寨夫人。”劫寨失了手的黄大郎正有些郁闷,上前用马鞭挑起卓玛的脸看了看,然后回头将手一挥:“走,弟兄们,回山寨喝几坛酒压压惊再说。”
大雪飘飞,狂风呼啸中,黄大郎一伙打马朝远处老鹰岩奔去……
三天后黎明,若拉草原四处被大雪覆盖,大有千山鸟飞绝之感。寒风吹过,东方天际在万籁俱寂之时,透出一丝光亮。静穆时刻,一阵嗡嗡的诵经声从贡钦法轮寺传出。数盏酥油灯静静燃着,像是默祷着新的一天到来。高高法椅上,慈目善眉身体发福的喜喇大活佛,正率身着红色袈裟的众僧在唸《大悲咒》。
当寒冷的曦光之翼降临草原和庙宇,喜喇活佛双手合十声音低沉对众僧说:“弟子们,几天几夜大暴雪已向我们昭示,若拉草原大雪灾降临了。佛主告诫我们,在普渡众生时,一切向佛之人应有大慈悲心。面对大雪灾,我们寺庙要向那些受灾牧人和草原生灵施救,包括魔鬼寨的麻风病人。”
经幢摇动,法鼓声中,众僧在大活佛安排下缓缓走出经堂。寺庙仓库保管室前,干练的智空管家和铁捧喇嘛嘉央措忙碌着,向即将救灾的僧人分发物品。没有喧哗,法轮寺大门外,喜喇大活佛不断向将踏上救灾之路的僧人叮嘱和祈愿……
老鹰岩洞中大殿,众匪围着卓玛大肆浪笑。黄大郎上前,摸着卓玛的脸说:“你已饿了几天,脸蛋还如此漂亮,我看,你还真是上天给老子送来的压寨夫人嘛……”话音未落,卓玛一巴掌打在黄大郎脸上。
倒退两步的黄大郎,立即拔出短剑对着卓玛胸口。
“好你个倔犟娘们,你若敬酒不吃老子就成全你!”说完,黄大郎举剑直刺卓玛。泽木剌慌了,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黄大郎手臂说:“大哥,这藏族女人气性大,再过几天她就老实了。现在,您何必在此动怒。”随即,泽木剌又低声说,“大哥啊,我们弄个漂亮女人不容易,放心吧,我一定把她调教好再送给您。”
黄大郎盯着泽木剌沉思片刻,转身对秃子吩咐:“你把这女人给我关进小屋,没我允许,谁也不准同她接近!”见秃子将卓玛推进山洞深处,黄大郎快步走向大殿上的熊皮大椅,他摇晃着脑袋不断自语道:“老子要宣布,要宣布一个新的发财计划……”
打箭麓县衙室内,微胖的县令刘青禾与清瘦的张师爷围着藏式小火炉喝着酥油茶。
刘县令:“张师爷,我听说这几天若拉草原雪灾严重,果真如此么?”
张师爷:“回县令大人,我今上午刚接到萨嘎部族贡布头人消息,说大雪灾使若拉草原人畜冻死不少。”
刘县令叹了口气,说:“唉,自我上任这些年来,不是这样灾就是那样灾,真叫人头痛也。”
张师爷眉毛一挑,嘴角透出一丝笑意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大雪灾对头人和牧民是灾,但对我们县衙而言,或许并非是不幸之事。”
刘县令有些不解:“张师爷,此话怎讲?”
尔后,张师爷回头看看窗外,将手附在刘青禾耳边一阵低语。说完后,两人相互会心一笑,各自端起热腾腾酥油茶一饮而尽……
雪后初晴,被大雪覆盖的草原四处闪着刺眼雪光。
牵着枣红马,扎西拖着疲惫身躯朝已被大雪压塌的牛毛帐篷走来。最先跑拢的黑獒用两只前腿猛刨一阵后,回头对惊慌走来的扎西大叫。扎西愣了片刻,四处张望一阵后,随即焦急呼喊卓玛和梅朵名字,开始疯狂清除压在帐篷上的厚厚积雪。黑獒也呜呜叫着,不断从雪下叼出被压物品。
半个时辰后,扎西盯着被清理出的物品,嘴角不断抽动,眼中噙满了泪水。突然,扎西扑通一声跪地,挥动双臂仰天一声大喊:“卓玛,你在哪儿……”
清脆的钟声响过。县城边,教堂顶高高的塔尖直刺天空。
教堂内,房间小窗格上的各种彩色玻璃,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五颜六色之光。具有典型欧式风格的教堂,在藏地不仅显得异类,也呈现出别样的庄严肃穆之感。教堂上空,伴随阵阵管风琴声,传来赞美诗《颂主恩光歌》歌声:“圣子耶稣道成肉身,成全救赎,妙受深恩。世界明光驱散黑暗,跟随他行,生命丰盛……”
教堂布道台上,皮肤白皙鼻梁高挺胸挂十字架的约翰牧师,用半生不熟中文对十几位教友说:“耶稣最虔诚的信徒们,现在若拉草原发生了大雪灾,四处弥漫着死亡阴影。我作为上帝最忠实的仆人,要告诉你们的是,上帝不允许我们对雪灾袖手旁观,他要我们设法去救助灾民,去献出我们爱心!”
牧师充满激情的讲演后,众教友似乎更明白了救助同胞的意义。最后,众人跟着个子瘦高的约翰牧师齐声说道:“愿耶和华的圣灵护佑灾民,愿草原上的生灵早日获得我主荣光,阿门。”
此刻,寒风吹过茫茫雪原,远处雪山宛若银色金字塔默立蓝色天空下。扎西仍发疯般在雪原呼喊寻找卓玛和梅朵。空旷的雪野不时传来扎西嘶哑的呼喊声。
雪野中,三两只寒鸦不时被扎西的呼喊声惊起。低声哀叫的黑獒东嗅嗅西闻闻,一直奔蹿在扎西身边不远。突然,黑獒好似发现什么,便使劲用前爪刨着雪层。不一会儿,黑獒就叼出一只小毡靴来。扎西抓过小毡靴一阵翻看辨认,然后又声嘶力竭呼唤梅朵名字朝厚实的雪层刨去。片刻功夫,扎西便从雪层下抓出两根凝有血迹的人骨来。
惊呆的扎西紧紧抓着腿骨和小毡靴,噙满泪水的双眼再次环顾茫茫雪野。突然,扎西撕心裂肺迸出一句:“我的小梅朵啊……”尔后,气血攻心的扎西倒在雪地,很快昏死过去。
温暖的藏式客厅内,好似一堆肥肉的曲巴头人斜躺在厚厚卡垫上,一面饮酒一面吃着手抓羊肉。推门而进的波绒管家低声向曲巴禀告。
波绒:“头人老爷,遵您吩咐,我已安排人将三名被土匪打死的家丁送往天葬台,明早,他们忠于您的灵魂就将升天。”
曲巴:“嗯,很好,我曲巴从不亏待忠于我的人。别忘了,三位家丁家里你都要送五两银子去。”
波绒:“头人老爷,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
曲巴:“管家,雪狮医治得咋样了?”
波绒:“回老爷,雪狮绝食已整整三天,快不行了。”
曲巴非常诧异:“什么,雪狮绝食?”
波绒:“是的,老爷,它双目失明,大概、大概它也明白活着就是受罪的理吧。”
曲巴想了想,说:“唉,既如此,你就补它一枪,让雪狮少受点罪。今晚,你派人把雪狮也给我送往天葬台,让寺院经师专门念经超度雪狮忠勇的灵魂。”
波绒:“好的老爷,我一定让尼玛天葬师先安排雪狮升天。”
曲巴:“管家,还有别的事吗?”
波绒:“禀老爷,听说奴隶娃子扎西家的牛羊,在雪灾中一头也没剩,他女人和女儿也丧生饿狼之口。”
曲巴蓦地站起,走到窗边回头说:“他扎西家咋的,雪灾跟我无关,我的牛羊损失多少赔多少,他女人和女儿被狼吃掉算他倒霉!”
波绒:“老爷,听说扎西正发疯在草原寻找失散牛羊。”
曲巴咬牙回道:“哼,土匪劫寨给我造成不小损失,连雪狮的命都搭进去了。我的牛羊就是银子。若扎西赔不出我损失的牛羊,老子就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