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山那水那人
文/秦万福
我的家乡在石柱县河嘴乡联盟村芭蕉滩,地处川鄂交界,翻过对面的土门阵垭口就是湖北省利川市的乐福店。在我们这个多山的地区,我的家乡还真得算块风水宝地。水是从官渡河流下来的,清澈甜美,一条弯弯的小河像一个“几”字一样环绕着芭蕉滩。小河由南向北,在下面石板滩与湖北省建南镇流出来的小河交汇,最终流入长江。山就在河的两岸,当然也是南北走向,山多但不高大,不像别的地方那样到处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芭蕉滩平坦开阔,良田肥土,水丰光足,物产丰富。在过去那个饥寒交迫、缺吃少穿的年代里,不知招来多少羡慕的目光,附近十里八乡的姑娘嫁人都想嫁到我们芭蕉滩,芭蕉滩的姑娘嫁人自然也不想离开芭蕉滩。当年湖广填四川的时候,我们秦氏家族的老祖宗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他们在这里落脚生根,创立万世基业,后来的芭蕉小学就是当年秦氏家族的祠堂。据说当年的石柱城就差点选址在这里,关佛岭还有抗清女英雄秦良玉的疑冢。附近有一座银杏堂古庙,几百年了,据说和梁平的双桂堂齐名,同为川东两大名刹。银杏堂后面的盘龙山有大片的原始森林,那里树林阴翳,名木古树参天,很早就收归国有,保护极为严密。
山
芭蕉滩后面的山叫四钓鱼,有人讲站在与湖北交界的土门阵垭口看对面的四钓鱼,一路数下来有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山包,既像往上奔跑的老虎又像下河饮水的蛟龙。山给予我们的最大恩惠就是提供修房造屋的木料,以及烧茶煮饭的柴火,还有就是牛羊的草料。我们小时候干得最多的活就是拾柴放牛割草。后面的山上青草多,是个放牛割草的好地方,我们当然没少去,把牛儿赶进山林后,我们这些放牛娃就可以放心的玩耍;我们也常常上山砍柴,后山的农民不准我们弄,我们就悄悄的偷,只要能弄到就行,进一趟山林是不会空手而归的,管它是干柴还是湿柴。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银杏堂后面的国有林,不过那个地方更不好去,去那里拾柴是要冒风险的,因为国有林有专人看护,并且看守很严。看山的人大名马世祥,绰号“马癞子”,其人长得像武大郎,头上光秃秃的没有几根毛,他看山护林很负责任,像一条忠诚的看家狗,他讨人嫌逗人恨,所以人们就给他取了这个绰号,用最肮脏的字眼来诅咒他。他很凶的,他个头不大但声音大而且速度快,只要听见“哪个在砍柴”这句让人心惊肉跳的话,他立马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们老远看见了他的身影或者听见了他的那句名言就立马四处逃窜,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如果跑慢了,不幸被他捉住了,轻则没收你的背篓柴耙,只有大人去他家当面求饶讨好,方能拿回;重则几刀砍断你的柴耙划破你的背篓,你只好无可奈何的哭哭啼啼的回家。大人倒是没有几个怕他,因为斗起狠来,他也不是哪个的对手,他也只好眼睁睁的望着别人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不过很少有大人这么做,因为“马癞子”是林业局请的,他的身后站着国家,国家法律谁不怕,如果他给林业局告一个刁状,谁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其实人们进山弄柴,无非就是捞点松毛树叶,捡点干柴松果之类,树是断然不敢砍的,悄悄砍点丫丫柴之类还是有的。尽管他看守很严我们还是有空子可钻。猫儿再凶也有打盹的时候,只要听说他出门赶场或者走亲戚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人们像老鼠一样从蛰伏的洞里钻出来,吆五喝六的赶快进山,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人人都是笑逐颜开、满载而归。我们也会选择早中晚他不在山林的时候进山,打早工的一般是大人,小孩子要睡懒觉的,一到中午和晚上,就是我们小孩子的天下。盛夏时节,骄阳似火,我们在小河里玩够了水以后,估计马癞子回家吃饭了,我们就赶快进山,能弄什么就弄什么,弄到就跑,只要跑过柏树河边,就算他发现了也追不上我们的,就算追到家我们也不怕他,因为有大人撑腰。还有个时间段就是傍晚,太阳下山了,天也快黑了,马癞子也收工回家了,我们的机会又来了,我们这些玩够了的小孩子就从犄角旮旯钻出来,见什么弄什么,也是装进背篓就开跑。马癞子很聪明,也不是那么好打整的。他常常会在康家沟溪口的犄角旮旯等我们,他在那里守株待兔,让我们自投罗网。如果遇到好心人通风报信,我们就会绕弯走,从康家沟后山过王凤沟,再从土墙院梁上回家,路是远了点,但是能够满载而归,多吃点儿苦又有何妨。
女孩子力气小胆子也小,一般是捞点松毛树叶,或者捡点儿松果树枝了事。我们男孩子就不同了,力气大胆子也大,还会爬树,我们会爬上大树去砍大柴。不过爬树可不是好玩的,我有一次就差点出大事。在烂草湾那边的一颗大松树上面有一丫大的干柴,这棵大松树大得要两个人牵手才能合抱。这棵大松树的第一个枝丫离地面至少有个七八米,要想抱着树干爬上去是不可能的。我看见它的旁边有一棵小杉树,小杉树的树梢刚好靠在大松树第一个枝丫上,我觉得凭借这棵小杉树能够爬上大松树,我垂涎三尺的大柴就可以唾手可得了。说干就干,事不宜迟,我在腰间挂上柴刀,很快的爬到杉树的树梢,树梢有些摇晃,但我还是一把抓住了大松树的第一个枝丫,我脚一蹬身子一甩就翻了上去。我借助大松树枝丫往上攀爬,找到那根干柴后把它砍了下来。糟了糟了,真是上树容易下树难啊。我从松树上下来,双手吊在那根大松树枝桠上,双脚在下面寻找小杉树上的着力点,可是小杉树的树梢摇来晃去的,我的脚始终踩不踏实,我在那里摇啊晃啊、晃啊摇啊,忙了好一阵子,始终就是踩不稳。怎么办?天快黑了,其明和光新又在下面催我。不下去是不行的,从原路返回又是不可能的,想打人求救的事是想也不敢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抱着大松树的树干梭下去。赶快行动吧,时间不等人,我两眼一眯,抱着树干就往下梭。其实我想得太天真了,“梭”字不对,“滑”字也不对,准确的说是“摔”,像我刚才摔那枝干柴一样。我哗啦一下从树上摔下来,落到地上,我疼得两眼直冒金星,眼泪也流了出来,我的胸口像压上了千斤巨石一样难受。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休息一会后我终于喘过来了一口气。我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把刚才砍的那一丫干柴剁成几节装进背篓里,跟着其明和光新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家。谢天谢地,没有碰到马癞子,否则就是祸不单行了。如今,山还是那座山,只不过是林更密,树更大。人就不是那个人了,马癞子早就死了,护林员也换过好几代,当年我们这些淘气的小孩也过了天命之年。我们早就不恨马癞子了,现在想来,他也够难的,他只不过是忠诚的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而已,他的讨人嫌逗人恨也是迫不得已,够难为他的了。我们还得感谢他,是他的忠于职守才保住了这片深林,才 保住了深林里的那些名木古树,这是大自然恩赐给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更是一代又一代护林人员的丰功伟绩。
水
“母亲河”这个词其实并不抽象,对于我,以及芭蕉滩的乡亲们来说都有着具体的表现。芭蕉滩的这条河首先的作用是给芭蕉滩的人们提供了洗衣做饭的便利。不管春夏秋冬,也不管男女老少,人们背篓背着,水桶提着,脸盆端着,来到河边浅水处,选一块青石板就开始浣洗,水很清亮,衣服也洗得很干净。过去没有自来水,乡亲们烧茶做饭,缸里没水了,就去河里挑几担回来,那时河里的水虽然没有井里的水干净凉快,但污染不算严重,作为生活饮用水还是过得去的。第二个作用就是灌溉。在我家老屋的左手边岩脚有一个深水潭,原名叫砚台石,因为安装了一台抽水机,后来人们就把它改名叫做抽水机塘塘。天干缺水,乡亲们就开动柴油机,通过架设在山岩上约二十公分直径的的钢管把河水抽上来,河水抽到大田里后再从上往下、由高到低,一个田一个田的灌溉。很快的,一天两天的功夫,一个大坝的稻田就会装满清清的河水,干渴难耐的秧苗吃饱喝足以后就开始抽穗扬花,灌浆结果,稻禾的香气便弥漫在整个村庄的上空,这个时候人们的脸上是含笑的,因为丰收在望。不像别的缺水的地方,他们那里大都是“望天田”,靠天吃饭,老天爷降雨田里才有水,如果老天爷生气了,晴它个十天半个月,稻田里的水干涸了,秧苗枯死了,今年的辛苦就白费了。我们芭蕉滩是旱涝保收的,芭蕉滩的人是不会饿饭的,这就是导致其他乡村的民众羡慕我们芭蕉滩的直接原因吧。第三个原因就是方便乡亲们洗澡游泳。夏日炎炎,酷暑难当的日子里,不管是男女老少,都喜欢去小河里泡一泡。大太阳天,中午一到,河里的水便开始温暖起来,一直持续到晚上,劳动了一天的人们,来到这个天然的温泉浴池,美美的泡上一阵子,洗掉身上的污垢,洗掉身上的疲乏,然后回家美美的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再投入到辛苦的劳作中,这样的日子也是乐在其中。夏天的小河完全是我们小孩子的天堂。在学校,老师有时候带我们洗澡,放学后我们更是自觉地下河洗澡,星期天或者放暑假期间,小河更是我们嬉戏玩耍的天堂。我们那时的主要任务就是放牛,小河的两岸是放牛的最佳地点,河边的青草是又嫩又多,牛儿喜欢在这里吃草,它吃饱以后也喜欢下河泡澡冲凉,那时候我们为生产队放牧的大多是水牛,顾名思义,水牛自然就喜欢玩水了。我们这些放牛娃自然比牛儿更加的积极,只要太阳一升起来,我们感觉到身体有点儿发热,马上把衣服裤子一脱就跳进水里。我们在水里玩的花样多,游泳自不必说,什么蝶泳啊、仰泳啊、蛙泳啊、自由泳啊,我们都会,动作是不是规范我们就不管了,反正能凫水就行;我们还会找比较深一点的水潭,站在大石头上往下扎猛子,我们要看谁的姿势最美,看谁扎进水里的水花儿最小;我们还比赛潜水,吸足一口气,钻进水里看谁憋气的时间最长,我现在的肺活量不行了,我那时能够在水下憋将近一分钟呢;我们还打水仗,几个小伙伴分成两组,相互戳水,由远而近,猛烈的戳,直到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才罢休;当然我们也摸鱼,也钓鱼,不过收获不大,或许是我们的技术不到家吧,或许是我们小孩子的耐心差吧?反正是收获不大,兴趣也不高,以至于我现在对钓鱼也没有兴趣。我们在水里嬉戏够了才爬起来,我们要泡到手指发白、皮肤起皱才爬起来,我们躺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太阳晒够了,身体又开始流汗水了,我们于是又脱掉衣服裤子跳进水里,又开始无休止的玩。如此反反复复的泡在水里,我们一天洗它个七八次也不嫌多。太阳落山了,我们才各自牵着牛儿慢慢的回家。好玩吧?好玩。快乐吗?快乐。是不是我的童年都这么快乐,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我的童年在快乐的同时也饱含着泪水。每天吃过中午饭以后,父亲躺在凉椅上睡午觉,等他睡着了,我就去邀约同院子的光新去洗澡。我们来到岩边,朝着小茶园的地方大声的喊:“其明,洗澡了。”其明听见后就马上跑了出来,其它地方其它家庭的孩子听见了我们的吆喝,都纷纷从家里跑了出来,我们来到砚台石,迅速脱掉衣裤跳进水里。我们尽情的玩水,我们在那里打水仗,小河里好不热闹,吵闹声、击水声应有尽有。正当我们玩得兴高采烈、不亦乐乎的时候,坏事来了。我看见我的父亲出现在岩边,他手里拿着一根楠竹棍,很显然是冲着我来的,我要挨打了。赶快跑吧!“敢跑!”我父亲一声怒吼,吓得我两腿直打哆嗦。这时的我,不但不敢跑,连衣裤也不敢穿。他一棍子打下来,我的背上马上就起了一条鲜红的鞭痕,我赶快往家里跑,他就在后面追着打,我跑一步他就打一棍,为了少挨打,我只得快点跑。跑到家里,大概是他也打累了,我的保证也让他满意了,他才停止他的酷刑。我知道挨打的原因,大概是他怕我淹死了。小孩子是最不长记性的,说话也是最不算数的,今天才挨打,身上的伤疤还没有痊愈,隔不了几天,我又偷偷的下河洗澡了,因为那清凉的河水太诱惑人了。
父亲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母亲是温柔的,但母亲会生气也是一点不假的。我家乡的那条母亲河不仅会生气,而且还会发怒,她发起怒来会让人害怕,她发起怒来会要人命的。那条小河淹死的人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远处的也有本地的,基本上是三年一个,大人说那是河神在取替胎,谁碰上谁就倒霉。淹死人的方式主要有两种。第一种是涨洪水带来的危险。春冬之时,河水几近干涸的时候,乡亲们就在河上架设一座木板桥,三四十公分宽的木板驾在两根檩棒般大小的桩子上,一块连着一块,从小河的这边铺到那边,方便了人来人往。但是一到夏天,一到下暴雨涨洪水,这座桥就凶险异常,就会变成夺命的桥。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小河的水说涨就涨,且涨势凶猛。有人为了赶时间冒险过桥,当他来到桥中间的时候,眼看着桥下泛着白沫、裹挟着渣浪的洪水汹涌翻腾,他的眼睛就会产生幻觉,他以为桥在跑,在跟着洪水跑,他就跟着跑,一跑自然就掉进水里了。掉进水里的人不断的挣扎,不断地喊救命,听见呼救声的乡亲们就赶快来到河边施救,水性好的、胆子大的还跳进水里游到落水者的身边搭救。有救上来的,也有被洪水卷走的,能不能救上来全凭运气,如果河神瞧不上她,菩萨就会保佑她平安无事,如果被河神瞧上了,那就安心的去吧,那就等下辈子再为人吧。第二种方式是水消了以后产生的危险。我们那条河是一条沙河,涨洪水以前是浅浅的沙滩,挽起裤腿就能过去。可是一场洪水过后那浅浅的沙滩就冲成了深潭,这样的深潭凶险异常,是要命的,不知深浅的人是要上当的。有一天下午,我和其明、光新三个人背着背篓出去拾柴,我们从武家榜过河,来到我老家对面王家湾下面的河边,我们放下背篓,脱掉衣裤,再跑到上面武家榜的外边下水。前天才涨了一河大水,今天还没有完全消退,河水也不是很清亮。我仰躺在水面,望着蓝天白云,慢慢的顺流而下,我时而蹬两下腿,时而划两下臂,惬意得很。正在我优哉游哉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打来了一个波浪,我的鼻孔呛了一口水。鼻孔一呛水,我就着急,人一着急就往下掉,往下一掉我就喝了一口水,喝了一口水后我就更加的着急。我在水里不断地扑腾、不断地喝水、不断的挣扎。其明和光新见势不对,就赶快施救,其明尽量站稳以后就拉着光新的手,等我扑腾上来的时候,光新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顺势就把我带了过去。这时的我吓得浑身发抖、魂不附体,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溺水,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死亡的威胁。等到心情平静以后我慢慢的游到对面,赶快上岸穿上衣裤,而其明和光新仍然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在水里嬉戏。我刚穿好衣裤,叙安来了,叙安那时在放牛,他放牧的是生产队的一头大公牛,大公牛沿着河岸发狂般奔跑,他也在后面拼命的追赶。他看见我们几个在洗澡,老远就喊:“你们在洗澡啊,我也来。”他连蹦带跳的来到我的面前,衣裤一脱,“咚”的一声就跳进了水里。这一跳不打紧,他跳下去就再也没有爬起来。他在水里一上一下的扑腾、挣扎,我们三个见状就在那里高声呼救:“叙安淹死了,叙安淹死了。”双喜和宼文在下面拾柴,听见我们的呼救声,赶快跑上来。双喜比我们大两岁,比我们懂事得多,他迅速的扯下一根慈竹枝,伸向叙安,也许是他阳命该绝,早就等候在这里的河神在下面拉,情急之下,叙安扯断了竹枝沉了下去再也没有爬上来,水面上只留下了一串串的气泡。附近干活的农民听见我们的呼救声都迅速往这里跑,特别是罗家岭的秦新顺,因为他的儿子也叫叙安,他以为溺水的是他的儿子,他不要命的坡也在滚、岩也在跳的冲下来。大人们来了以后钻进水里把叙安捞了上来,安放在沙坝上。这时的叙安双目紧闭,满脸青紫,肚子胀得像个鼓。秦新常是个军医,刚好回家探亲,他赶快施救,又在控水又在做人工呼吸的,无奈溺水时间太久,他也回天乏术,叙安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他死了,他十几岁的生命就定格再这里。他做了我的替死鬼,可能是我的阳命比他旺,阎王奈何不了我,只好拿他出气吧。天快黑了,我战战兢兢的回到了家,我在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以父亲往日的脾气,今天的暴揍我是免不了的。还好,父亲只是铁青着脸听完了我的保证书,他并没有打我,他也许是同情我死里逃生的遭遇,也许是体谅我魂不附体的惊吓吧。不过,从此以后我倒是老实多了,我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猖狂了,因为我得到的教训太深刻了。我的故乡有一条母亲河,她用甘甜的乳汁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芭蕉滩儿女,她的功劳是巨大的;不过她又是让人害怕的,她发起怒来是要人命的。我们要摸准她的脾气,我们要爱戴她,我们不能也不敢得罪她。
人
芭蕉滩姓秦,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当年他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地来到这里,相中了这块土地,落脚生根。他建宗祠,修家谱,立规矩,创建了万世基业。几百年来,这棵大树早就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了。如今,以芭蕉滩为中心,方圆十里、百里、乃至千里万里,都有它的后裔。他们认祖归宗,世世代代,口口相传。芭蕉滩也有几户外姓,不过他们都和秦家通婚结亲,和秦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譬如,我妻子姓陈,我俩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他的父亲陈光玉原本是石柱城陈氏家族的子弟,文革期间流落到芭蕉小学当炊事员,后来就成为妻子外公家的上门女婿,从此芭蕉滩又增添了一个外姓,说到底这个陈家也不过是秦氏家族的一个外戚,始终脱离不了秦氏家族的光环。芭蕉滩秦姓族人挺讲规矩的,他们只讲辈分不论年龄,哪怕是白发苍苍的老者遇见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如果辈分比他高,该叫老辈子还得叫老辈子,来不得半点儿马虎。工作之余,芭蕉滩的人也喜欢开玩笑,一般限于平辈表亲之间,绝对不要犯上。我家的老屋在“新房子”,那是一个大院子,全部姓秦。原本是个四合院,不知什么时候前厅的一排房屋拆除了,只剩下后堂的一排正屋以及左右两边的几间厢房。相传当年老辈子新房落成后,为了严肃庄重,硬是在旁边搭的茅草棚里住了好几个月才搬进新居。如今在老屋居住的人不多了,也没有我们小时候那么热闹,不过老屋的影子还在,偶尔还能寻觅到老屋当年的痕迹。其实老院子也没有几户人家,如果以我的父亲那一辈来论,也只有五户。以堂屋为界,右边是亲亲的三兄弟,老大秦从善住正屋两间,老二秦从远住厢房两间,老三秦从勋住厢房两间;左边我家住正屋两间,秦从候家住厢房两间,他与我父亲是嫡堂弟兄,外边应该还有两间厢房才能和右边对称,但是早就拆除了,好像只留着两间空着的地基。在我的记忆中,我们老院子的人都是很团结的,大家和睦相处,互相帮助,互相体谅,同喜同悲,没有闹过什么大的矛盾,就算偶尔有点口角言语,大家也不计较,一会儿又和好如初,谁让我们都姓秦,血毕竟浓于水啊。老院子的中间有一块大石坝,它不仅是晾晒粮食的好地方,还是大家聊天聚会的好场所。该吃饭了,大家都喜欢端着饭碗来到大石坝,坐在石凳子上,慢慢的吃,慢慢的聊。谁家有好吃的,大家都去尝一尝,小孩子是公共的,基本上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哪家先熟吃哪家,哪家好吃吃哪家。最热闹的时候是夏天,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吃过晚饭后就出来歇凉,他们或躺或坐或站,摇着蒲扇,摆着龙门阵,天文地理、奇闻趣事、东家长李家短的,反正是瞎侃乱吹一通。大人们摆龙门阵于我们小孩子是很相宜的,院子大小孩儿自然就多。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把他们组织起来,什么藏猫猫、老鹰捉小鸡、队列操练等,凡是好玩的我们都玩,并且是不厌其烦反复的玩。夜深了,玩够了,大人们也歇息够了,该睡觉了,有的回屋睡,有的干脆把晾晒粮食的大竹盖子放在石坝上睡,我们小孩儿喜欢玩儿,这当然就是我们的专利了,一个大竹盖子可以睡上好几个小孩儿的。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该上学的上学,该上坡的上坡,大家各忙各的去吧。我的童年是不幸的,我十岁丧母,那一年哥嫂结婚分家,姐姐远嫁石家乡,偌大的一个七口之家只剩下父亲、弟弟和我。失去母爱的孩子生活是苦涩的,没有女人味的家庭是艰难的。洗衣做饭不难,父亲可以解决,我也可以勉强凑合,一旦遇到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就犯难了,干农活父亲是一把好手,但是他那握惯了锄头把的大手却拿不起绣花针。好在大院子的叔伯婶娘经常帮忙,自己的嫂子更是当仁不让,就算我和弟弟穿的不是很光鲜,但也不至于像个小叫花子,因此说我的童年又是幸福的。现在想起来,真得感谢老院子的那些好心人,是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才让我们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芭蕉滩的人口多自然孩子也多,孩子多自然玩伴就多。比我大的不和我玩,比我小的我自然也瞧不上,和我同龄的又不一定投缘。和我玩得来并且经常一起玩的只有两个人——秦光新、李其明,我们三个人是铁哥们儿,拆不散的铁三角,虽然比不上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但也算得上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们上学在一起,拾柴在一起,割草在一起,洗澡在一起,就连做坏事也在一起。其明胆子大,鬼点子最多。我们三个出门拾柴大多数的时间是“偷”柴,偷砍山上的树枝,偷走人家放在路边的捆捆柴,就连人家屋檐下的树疙瘩也偷走过。我们还在山上偷偷的煮过竹筒饭,如今回想起来,那竹筒饭的清香真让人垂涎欲滴。其明的父亲是国家干部,家境殷实,冬天过年猪杀了以后,他就从家里 偷来猪肉、阴米。我们找个僻静点的地方,砍几节竹子,在竹节处打个小洞,把阴米、猪肉和水一起灌进去,再放进柴火堆里烧烤,等到竹筒烤糊了,估计饭也熟了。我们用柴刀把竹筒剖开,“哇,真香”,一股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三个小馋猫便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猪看蹄爪,人看极小”,其明从小就胆子大,鬼点子多,正因为他这个感想敢做的特点,才造就了今日的亿万富翁。一九八零年我考上师范后,其明就去参了军,当时叫铁道兵。后来遇到中国大裁军,铁道兵部队取消,他转业到湖南,在湖南的株洲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他本来是一家国营啤酒厂的副厂长,专门负责销售,收入颇丰。但是他瞧不上这几个小钱,在本世纪初又带着他的弟弟小权南下广州寻求发财之路。通过几年来不断的打拼,他和小权终于在佛山站住了脚,开始的业务主要是销售金威啤酒,佛山的金威啤酒销售权三分天下有其二。经过不断的资本积累,不断地开拓创新,其明又涉足房地产、钢管租赁,如今的李其明已经是三家公司的老总了。他致富不忘家乡,捐资给芭蕉滩场镇,河嘴乡场镇安上了太阳能路灯,还给芭蕉小学捐资建立了电子阅览室。光新也不赖,如今在广州也站住了脚,他开了一家服装加工厂,专门生产裤子,生意做到了阿联酋。他常年有好几十个工人在为他创造财富,也是财源滚滚。当年我读书最得行,如今也只是做了一个孩子王,一个穷教书匠。我没有他们两个有钱,但是我无怨无悔,我有我的收获,也有我的快乐,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桃李满天下。
芭蕉小学建在秦氏宗族的祠堂里,离我家很近,学校打钟摇铃我就听得见,几分钟我就可以跑进教室。我的启蒙老师叫周介甫,那是一个老儒生,白白净净的,温文尔雅的。宋朝贤老师也教过我,我现在还记得她手把手的教我在通行本上列数学算式的情景,那个画面真温暖。后来吴章华老师也教过我,那是一个红脸汉子,刚参加工作不久。我那个时候读书总是丢三落四的,不是没有笔就是没有本,这个时候吴老师总是把他挂在口袋里的钢笔给我,我现在还记得钢笔是浅灰色的,笔帽儿上还有一个针鼻大的小孔。他的妻子秦万兰更加让我终身难忘,那个时候学校成立了一个文艺宣传队,我是其中一员,她和黎万珍老师教我们唱歌跳舞,教我们表演,她把我们带到临溪来参加文艺汇演,吃在她家住在她家。后来我对音乐的钟爱很大程度就来自于那个时候她对我产生的影响。一九七六年粉碎“四人帮”,十年文革宣告结束,邓小平开始了拨乱反正。我的小学也毕业了,我也该上初中了。可是那时的临溪中学刚刚创建不久,容纳不了多少学生,我们只好在芭蕉小学读农中,其实那个时候几乎每所小学都开设了农中。教书的老师大多是刚从西沱中学毕业的高中生,当时教我的主要是秦文祥和王顺清,秦文祥就是芭蕉滩本地人,王顺清也不远,就是银杏堂大院子的人,他们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依排行我得叫秦文祥一声三哥,教我了我自然就得叫一声秦老师,后来他的民办教师也干得不长,可能是觉得民办教师的待遇太低吧。我们毕业后他还接着教了好几年,终于熬不过民办老师的清贫,辞职回家当了农民。我对他的称呼又从秦老师变回了三哥,我觉得这样似乎更加的亲热一点,因为他本来就是我们秦家的三哥。王老师倒是坚持了下来,他守到云开雾散,如愿转正,后来还当过河嘴小学的校长,如今已经退休在家,安享晚年了。我的农中只读了两年就考上了临溪中学读高中。芭蕉滩的天是蓝的,山是绿的,水是清的,地是香的,人更是美的。我生于斯长于斯,我对它的感情无以言表。我生是芭蕉滩的人,死也是芭蕉滩的鬼。我爱我的家乡——芭蕉滩。
本版责任编辑:刘艳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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