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郝
苏醒 祝静
几个老哥们告诉我,老郝弃世,无疾而终。我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老郝没打招呼,并且是一辈子唯一一回没跟大家打招呼,办了唯一大点的事。他老郝骖鸾驭鹤,上西天也罢,去瑶池也行,大家都没啥意见。我与老郝前世无冤、今生无仇,他不欠我咸盐八两,我不短他杂面半斤。包括这次他义无反顾的死,典型的插队,按理说老几个还真排不上他。老郝一辈子很少插队,占了唯一大点的便宜。这,大伙也没任何意见。关键是这老几个,非要我执笔,给老郝写一篇祭文,我的气在这儿!还说,如果我不写,就没人写,因为没人写得出。如果写不出祭文,就发不了丧,入不了土,老郝这眼就闭不上,大家伙这顿酒就喝不成,那老郝就算白死了。气不气人!
不就是一篇祭文吗,多点少点,好点孬点,凑合凑合,小蒲扇一摇,情感之火撩得旺旺的,追思之泪掉得啪啪的,再配上煸情的音乐、一周的花圈、满屋的菊花,咔咔几个棺材钉一下,齐活,这有何难吗!
您说这话,那是不了解老郝。放眼全世界,上下五千年,谁能写出老郝的祭文,我输他一条老命,外加两罐臭豆腐。掏心窝子说话,我接这个活,就是不想让谁再无辜把命搭上,绝不开玩笑,更不是臭豆腐不臭豆腐的事。就一条,说出来就能把人吓个好歹:老郝这人没有缺点,也没有优点,老郝的所有优点都是缺点,所有缺点又都是优点。看,谁写,来吧!
我写,也难。今天写这篇文章,就是想让大家一起出出主意,好也罢坏也罢,抓紧写出来。你看,龟呀雕呀鸾呀鹤呀马呀这些海陆空交通工具都准备停当,吃饱了食,加满了油,往西天瑶池的路那是一马平川、全年畅通,奈何桥足够结实,不会压塌也绝无踩踏,老郝更衣沐浴妆扮完毕,咱就让老郝提溜上大刀,骑上座驾,系上安全带,挂上前进档,快快走吧,一直放在那儿也不是事。再说酒菜都快凉了。
直奔主题,先认识一下老郝。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不方不圆,腚不大不小,即便是眼睛,也是有双有单。老郝的长相很大众化,没啥毛病。有一点大家知道了,老郝是个男人,这总该是确定的吧。还真别忙,老郝往你眼前这么一站,你立马会动摇这个判断。如果不看身份证,不上厕所,你还真瞅不出来。老郝的模样、身段,言谈举止、穿着打扮,有男性的元素,也有女性的成分,各占一半。
老郝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无法用敌人和朋友来区分老郝周边的人,周边的人也没有一个敢作出判断,自己是老郝的朋友或敌人。即便是老郝的老婆,写祭文我跟她认真聊啊,她非常严肃庄重的讲,自己跟老郝过了一辈子,也搞不清老郝这个人,甚至不知道在老郝眼里,自己究竟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我问,那老郝看你呢?她更加严肃庄重的说,这你得问他,我是真不知道。瞧见了吧,老郝就是这么辩证。
老郝这辈子没有功,也没有过。如果用当官大小来评判功过的话,老郝是有功的,他官当的不算小,一直也比较顺,副职干过,正职也干过,基层干过,机关也干过。如果从老郝干了什么来评判的话,他也没什么功,因为他什么都没干过,什么也不去干。没动手干,说也行,说也是干吗!老郝是这么个人,很少说话,基本上不说话,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家。小区里,看俩人下象棋,双方开局,老郝是君子不言。两人厮杀,老郝无语。两人恶言,老郝看天。两人动手,老郝已经走了。我把老郝在历任岗位上的讲话稿全看了,一遍一遍找,看能不能找出来哪怕一句是老郝自己的话,你猜怎么着,愣是没找出来!那就打听,问老郝的很多同事、下属,都说真是没有,老郝在单位没定过事,没表达过个人态度,没发表过任何意见,特别是在领导岗位上,一直在做决策,一直也没决策,谁也不找老郝的麻烦,老郝也从来不找谁的麻烦,老郝从来就没啥麻烦。大家眼里,老郝做也好,不做也好,不图名,不争利,是个淡名利的人。
老郝没爱好,烟不吸、酒不喝,骰子不打牌不摸,什么动物也不养,吃什么都行,步都不怎么散。同在一个大院里住,很少见他,他一直在该呆的地方,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上级来检查,老郝不是在外学习,就是出国考察,每次都正好错过。纪委来调查,老郝前一天生病住院了。巡视组明查暗访,老郝下基层不在。单位闹不团结,几个人吵吵到老郝办公室了,差点打起来,老郝把人迎进来,下楼上车带人去走访慰问了。还有几次检查、抽查、巡查、考核,老郝要么在扶贫,要么在基层蹲点。这么多年相处,大家硬是不知道老郝的真实年龄,当然也不清楚他的属相。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第十三个属相,老郝就属那个,集中了十二个属相的优缺点,谁都想知道那是个啥,又都很难说清那是个啥。如果说老郝是个人的话,那就是人精。如果说他不是人,也对,老郝整个就是一神。在家里,老郝也一样。听到些闲言碎语,他女婿胡整,女儿那车也费油、灯也费油,婚没离,闹分居,跟着老郝两口住,往家里领人,啥人都有,可人家老郝硬是从来没碰见过。有长舌妇造谣,老郝老伴怎的怎的,甚至在外面跟人还有个私生子,那私生子跟老郝女儿还不清白,俩人还有个私生加乱生的孩子……可人家老郝硬是没有任何反应。几次聚会的时候,有人乘着酒兴开这些玩笑,老郝一点表情都没有,这内心,谁能比?老郝没脾气,谁拿老郝也没脾气。
老几个有一个解不开的谜,老郝这样的人怎么会死?我也好奇,去问老郝的主治医生。一个中年偏老的人,长得象扁鹊也象华佗,如仙似鹤,看得出医术很高,道行够深。他非常肯定,老郝没有什么毛病,但又全身都是毛病。他把所有的毛病都藏着包着,就像吐口痰、擤把鼻涕、放个臭屁,都拿纸一包,小心藏好,放在隐蔽处,谁也瞧不见。老郝所有的检查诊断都显示,他没病。扁鹊华佗说,检查不出来病,本身就是病,这世界上就没有无病之人。我问,仪器不行?医生说不是。医疗水平达不到?医生摇头。那是为什么?医生郑重直言,这是一种新出现的病,无典型征候,潜伏期长,发现极难、不好确诊,很难出根、极易致命。就是这个没病的病,要了老郝的命。我说这不是胡扯吗?医生说不是,专家会诊过,绝对不会错。你看,老郝的死因,都成了个这,祭文怎么写!
苍天大地,老少爷们,搭把手,给凑几句吧,怎么也得让老郝上路呀!
忽然想起季羡林大师在《人生十讲》中说的,“根据我个人的观察,对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一无意义,二无价值”。这句话以前理解起来很费劲,不都活着呢吗,都活得好好的,也都干着呢,咋就没意义没价值了呢?通过给老郝写祭文,我是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深层次含义了,深呀,高啊,说得那叫一个准和狠。老郝就这么活,尔今活到头了,咱给他写祭文;咱们怎么活,怎么活到头,还真得掂量掂量。
我想,别管有无意义和价值,有多大意义和价值,单就写祭文这一点,咱最起码不能让后人作难,以至于写不出我们的祭文。这,算是人活着最基本、最起码的意义和价值吧。
死者为大,多言不敬。一个老郝离开了我们,不要太悲伤,莫把泪流干,因为千万个老郝还健在,我们要准备足够的祭文和眼泪。老郝人虽去,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老郝魂还在,他就在我们周围。
此文权当作祭文,死人莫难为活人,还请老郝见谅,不然要么你别死,要么你不走,你要是一直活着,那该多好!
呜呼!老郝,人啊,活着死了都是一样,吃好喝好一切都好,你一辈子整的挣的都给你带上了,别惦记啥!
苏醒写于2020年1月2日,北京,3日凌晨修改成初稿,下午再改形成二稿,11日修改成三稿,2020年2月3日祝静修改成四稿。
苏醒,男,生于1974年9月,山东菏泽市曹县人。学于西安,工作于东北、西南、西北、北京等地,1992年开始在各地报纸、杂志发表文章。
祝静,女,生于1973年5月,山东菏泽市曹县人。中学高级教师,致力于季羡林大师文化学说研究、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与国外先进教育模式的引进融合工作,义务协助天恩蒙特梭利教育研究院(民政部主管的一级社会组织)托育师发展专业委员会筹备,发表《在美术教学中加强实践能力培养》(《山东教育》)等文章,画作《绣》被菏泽市美术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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