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虎猫”(散文)
文/祝 辉
1946年,我们一家子借住在亲戚的乡下长工屋里。
长工屋门前的地已开垦,种的是棉花,屋后的地没开垦,长了一人多高的茅草。一年四季最令人头疼的要数鼠害了。这里的老鼠胆太大,就是大白天它都敢在屋梁上像走马灯似的东窜西跑,到了晚上更是嚣张,总爱在我们枕头边溜来溜去,“吱吱”地直叫唤,让我们又惊又怕,睡不好觉。它可恶之处,就是把我妈妈刚做好的新棉被,咬个大洞,再筑成个窝,在里面藏食物啦,产小仔子啦。更让我纠心的是,妈妈为我做的过年才能穿的新衣服,也咬了几个大洞。它偷吃爸爸为我们做的花生糖不算,还在糖上屙了几泡屎,让人恶心透顶。后来,妈妈听说舅舅家的猫下了一窝小仔,就特地去了一趟合德镇, 抱了一只回来。这只小猫呀,面相如老虎,脑门上清晰可见的一个大王字,两眼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毕挺的胡须犹如钢针,利齿利爪,除腹部呈白色外,浑身乌黑发亮,机灵而不乏凶猛。经全家商议,一致称其为“虎猫”。
打从虎猫进家以来,老鼠顿时收敛了许多,不敢再猖獗,至少白天看不见老鼠出头露面了。到了夜里,只要虎猫“喵喵”两声,骚动的老鼠们顷刻安静下来。有一次,是个白天,我亲眼见到猫捉鼠的情景。虎猫趴在地上,对面站着一只尺长的巨鼠,双方对峙,各不相让。虎猫伸出左爪挠一下巨鼠,巨鼠就往后退缩一下,虎猫收回左爪不动,巨鼠又往前进一点,注视着虎猫。虎猫左右爪同时伸出逗巨鼠时,巨鼠迅速后撤。就这样,你进我退,你退我进,一直逗了十来分钟,虎猫发威了,后缩身子呈扑状,猛地跃身,“呼”地扑向巨鼠,两爪犹如一把利钳,紧紧地把巨鼠夹住,圆睁虎眼,随着“喵”的一声,利齿咬住巨鼠的颈脖,全然不顾巨鼠的“吱吱”呐喊和垂死挣扎,就是不松口。不一会儿,巨鼠瘫倒在地,四脚不停地抖动,最后一命呜呼了。
虎猫的到来,不仅使我们家免除了鼠患之苦,而且也随之发生了一系列怪事。有一年初秋的晚上,我刚刚进入梦乡,忽被饭桌底下的一阵“劈里啪啦”的响声惊醒了,以为“闹鬼”了,赶紧把头钻进被单里,用手捂住耳朵,吓得全身汗淋淋的。
正在这当儿,当医生的爸夜里巡诊回来到我房间。我从被单里钻出头来,惊慌地说:“爸,我刚听到桌底下有响声,是不是鬼来了?”
“哪有什么鬼?”爸边说边举着煤油灯,蹲下来,朝桌底下照去:“喝!一条大黑鱼!这哪里来的啊?”
我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光着脚巴就走到桌子旁,低头一看:果真是一条大黑鱼!
我拉着爸爸的手,走到大门口,头伸出去,只见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毛毛细雨扬扬洒洒飘落在脸上,顿觉嗖嗖凉意。爸挠着后脑勺,喃喃自语:“奇怪,这鱼怎么跑到屋里来的?”
又过了半个多月吧,也是发生在一个夜里。我白天与小伙伴“打仗”,挺累,吃过晚饭,就倒头做美梦去了。半夜里忽听床头前“扑里啪啦”挣扎声,伴随着“吱哩吱哩”呻吟声,我抖抖索索地擦火柴,点亮了床头煤油灯,下床,穿鞋,双手举着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循着响声走去,竟是一只鲜活的扑腾着美丽双翅的野鸡!我一把将其抓住,只见它头搭拉着,原来颈脖处被咬了两个口子,鲜血淋淋,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拎着它,凑近油灯,细细观察了一番:花冠,颈脖上一道白匝圈,褐红色里透着黑亮花纹的长羽毛尾巴。——噢,是只雄壮而漂亮的野公鸡!它是怎么进我屋子里的呢?又成了一椿悬案。
转眼间,到了冬天。我晚上喝的是稀饭,半夜里被尿憋醒了,蒙蒙胧胧地起床外出方便,随后又蒙蒙胧胧地进屋,还没走到床铺头,脚步被地上的一个东西绊了一下,差一点摔一个跟头。
“啥玩意儿?”我一面嘟哝着,一面点灯照看,原来脚跟前是一只血迹斑斑的野兔!野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正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忽听桌底下随着“喵”的一声,窜出我家那只虎猫!我瞧它那副虎姿虎威的神情,不由得想起夏夜里那条大黑鱼、秋夜里那只野鸡、冬夜里的这只野兔的来历,不由得恍然大悟:虎猫,不正是一个神奇的“猎手”嘛?!
“虎猫” 在我家生活了近十年。这十年,是我们不受鼠扰、最最安宁的十年。当然,这只“虎猫”具有自己特有的心机和计谋,诸如时而逢迎讨巧,时而桀骜不驯,时而耍些阴谋诡计,很讨人喜。然而,“虎猫”也不能摆脱生老病死的规律。记得多丽丝莱辛的获诺奖作品《特别的猫》中这样写道:”猫要是病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另一个特殊症状:猫会决定不要活了。要是烧得浑身发烫,就会爬到某个凉爽的地方,蹲伏下来,静静等待死亡到来。”一天,我家的“虎猫”突然失踪了,我和姐姐四处寻找,终于在屋后的草堆里找到了。它佝偻着身体,一动不动地离世了。为此,我还哭红了眼睛哩,特地为它找了块墓地埋葬,点几柱香,还磕几个头,算是告别仪式。那年我才11岁,至今还记忆犹新。
完

个人简介:
祝辉,江苏大丰人,居住南京。1961年8月参军,1986年5 月转业地方,经历丰富,喜爱文学,在军地报刊、杂志、新媒体平台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杂文等若干,多次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