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 豆
江苏|邹秉南
春天,在田头埂边最不起眼、又最奇特的花,恐怕就数蚕豆花了。
它不像其它花朵总是张扬地怒放在枝头,而是怯生生地藏在花梗叶间,白中带红,又著着紫色的斑块,有点像一口扭曲的小钟,招人喜欢。
谁知,蚕豆花开着开着,就会在花蒂间孕出娇小的豆荚来,只须经几个朝露滋润,豆荚便渐渐饱鼓了,老熟了。

不久,你满大街都可见推车挑担卖蚕豆的农人,那场景可称轰轰烈烈,价钱却日日看跌,它在告诉人们尝新要早,因为没多少时日便下市了,一年中再不会见新鲜蚕豆的踪影了。
蚕豆口味独特,有一种特殊的味道,烧熟时糯软细粉,是不少人喜欢的食物。吃蚕豆须先剥去其厚而软的外壳,将藏在豆荚中青青白白的嫩豆剥离出来,稍稍冲洗,下锅爆炒烧煮,就成美味。
剥豆容易,不须多少技术含量。记得小时候,母亲让我帮着剥豆,就不需要教如何剥,而有时择其他菜,母亲还得教一下,择多了,浪费,择少了,老叶吃不动,到现在我都记住母亲当时说的:“菜掐的动,就吃的动。”

孩子们大都喜欢剥豆,尤其当剥出芽线发黑的老蚕豆时,只要将豆下半部豆皮剥去,就能露出向下长的芽,极像一个长着大鼻子、戴着钢盔“美国鬼子”的侧脸,边剥边玩,这种童趣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现在正是吃豆的最佳时节,听农人说,想吃乘早,马上就下市了,田里连豆杆都拔掉了。于是,妻子在集市买回一大包。我搬一小凳,静静地坐下剥豆,当青白的豆剥出来时,好象又回到童年剥豆的时光。
剥豆时,忽然脑海里想起鲁迅《祝福》里祥林嫂让自己幼小的儿子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结果却被狼拖进山墺吃掉了。祥林嫂的故事总是过于凄惨。
又想起鲁迅的《社戏》。鲁迅和几个伙伴黑夜摇船去看社戏,深夜归途中到阿发和六一公公的田里偷豆,即在船舱中生火烧煮,大家围坐在一起用手撮着吃的情景,就让人有一份喜悦。
鲁迅后来在小说中写道:“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其实豆都是一样的,那吃出的是一种愉悦和心情吧?
记得九十年代初到绍兴,曾专程去寻找咸亨酒店,就是想体验一下鲁迅笔下“短衣帮”们的乡土气息。那时的咸亨酒店似乎修旧如旧得不错,迎面有陈旧的曲尺形柜台,柜台内出售大坛黄酒,还有带壳盐煮花生、茴香豆、豆腐干和盐煮笋等一应可作下酒物的特产。

我们大碗装酒,小碟装了些盐煮花生和茴香豆,端到店堂桌上,可桌上并无竹筷。诧异间,环顾左右,才发现周围食客们均用双手,悠闲地剥食着。
临街窗边一桌,坐着几个“短衣帮”,一架板车靠在墙上,几个人大口喝酒,剥食桌上摊开了的用报纸包的一大堆瓜子,谈笑风生,满面红光,店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被这气氛所感染,我们也不再去向服务员询问筷子了,学着用双手缓缓地剥食。茴香豆是用老蚕豆加以茴香等作料和盐煮熟了的,吃起来韧香,回味。
慢慢地吃着,这才体会到,原来这滋味都在这“剥”中。
当你用手拿起茴香豆,剥开软熟又带韧性的壳,细细嚼抿茴香豆,那隽永的五味便会在你的嘴里渐渐地洇化开来,留在齿间。
剥豆,其实就是剥出了心情,剥出了期待,也剥出了余味,就像生活,余味未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