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董元静，曾用笔名园静，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

曾入选《当代青年散文诗人15家》。已出版散文诗集《远山也忧郁》（百花文艺出版社）、《黑郁金香》（成都出版社）、《帘卷西风》（中国文联出版社）及长篇小说两部。

曾获第二届“四川省文学奖”、首届“冰心散文奖”等奖项。

第十五章

青草地福利院的盲女孩

文｜董元静（中国）

一年后。某省会城市的“青草地福利院”。

一楼的活动室里，中班的美术课结束了。二十多个孩子们开始自由活动，他们先是在阿姨们的保护下做越障碍运动，拍皮球运动。然后一起搭积木，再后在积木搭成的游乐场里，编各种故事。并邀请黎莎、笨笨、唐老鸭、咪姆、阿童木、巧虎、天线宝宝、变形金刚和奥特曼等十多个玩具和一些小木偶，一起参与到故事中的游戏里。在这些故事游戏里，黎莎常常被指定为“公主“的角色。这不仅是由于黎莎穿着一袭雪白的纱裙，更是因她奇妙的经历，身上总是透出掩饰不住的优雅高贵的气质。而她决不敢骄傲，因她知道自己是空心的，又是那么有限和软弱。比起阿姨们，她的爱心也差多了。

这二十多个孩子约莫三四岁，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但在这里都很开心喜乐。“让孩子们喜乐”，是这家福利院不变的宗旨。黎莎笨笨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是“恩雨”慈善机构将她们调整过来的。因为这里十分需要，而苏苏雨点都大了，也换到了另外的更合适的玩具。虽然非常不舍，她们还是服从了调配。

经过修复和装饰，在去年的圣诞节前夕，黎莎笨笨被“恩雨”机构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了这家残疾儿童福利院，服侍中班三四岁的残疾小朋友。她们是第二次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不同的孩子，自然也充满了好奇和感动。

很快地，游戏进入了高潮，玩具们被孩子们从积木城里移出来，移到许多零部件折叠成的赛车部队中，被各自的小主人带上赛车，在大房间里转圈比赛速度，看谁得第一。黎莎却独自留在了城门口，因为她所爱的小主人圆圆是个盲人，不能玩骑赛车的环节。这时，吴阿姨过来了，说：“你想和圆圆一起玩儿吗？”黎莎眨了眨眼睫毛，表示非常愿意。

好心的吴阿姨将黎莎放在了圆圆面前，告诉圆圆，黎莎来了。

“黎莎，啊，我的公主！我的公主！”圆圆抱紧黎莎，用奶气的嗓音说，“我好想你哦，对了，我可以用你的手机听英文歌曲吗？”圆圆又怯生生地问，她一直都很自卑，因为中班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是盲人。黎莎既高兴又有些难过地眨眨眼睛，圆圆看不见，但能感应到黎莎的静默就是可以。于是她小心地从黎莎口袋里掏出了那部微型手机。

三岁的圆圆很灵秀，她认真地调着，不一会儿，手机里就传出了优美的英文歌声，是那部经典电影《音乐之声》里的插曲。

黎莎一边听，一边看着圆圆纯真的脸，圆圆已经听入了迷。真巧，圆圆长的很像雨点，难得高兴的时刻，圆形的脸上就笑开了花儿，她一笑眼睛就眯起来，掩盖住了里面暗淡的瞳仁，像弯弯的月亮，睫毛也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分外惹人怜爱。这不正是雨点吗？黎莎的思绪飞回到了一年多以前。

苏苏全家接到“恩雨”机构调整的商量信息时，苏苏正带着雨点在院子里玩儿。这么久以来，苏苏的病不药而愈，而且长得越来越阳光，眼睛特别明亮，他很孝敬叔叔阿姨，更是疼爱妹妹雨点。他再也没有爆发或逼迫雨点，好像也不那么在意雨点是不是成绩拔尖，当稳了学霸。他更关心雨点是不是开心，常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带着雨点练走路。叔叔信了主，连烟都戒了。阿姨乐得合不拢嘴，常带领全家诵读诗篇，特别是第30篇：“你已将我的哀哭变为跳舞，将我的麻衣脱去，给我披上喜乐。好叫我的灵歌颂你，并不住声。耶和华我的神啊，我要称谢你，直到永远。”那是黎莎笨笨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延续下去，没想到自己还有新的使命。

是的，那商量的信息说：“这是新的使命，那里的孩子更小，更需要黎莎笨笨这样有爱有生命的玩具，让品格的塑造从接触玩具开始。”

还有什么说的呢？那一定也是上帝喜欢的事情呀！苏苏抱紧了笨笨，雨点搂住黎莎，涌流的泪水沾湿了彼此的衣裙，但却不是忧伤，他们为黎莎笨笨感到自豪，相信将来一定会再见。只是他们舍不得啊。

直到小毛驴挣脱了绳子，上前来拱着孩子们的手……

手机已经静默了。忽然，一缕甜美动人的歌声飘逸而出，天籁一般，但不是从手机里发出的，而是，是从圆圆口里吐出来的，她像吐出珍贵的珠子一样，吐出了一支欢快动听的英文歌曲，就是《音乐之声》里的“哆来咪”！那首歌很长，很难，圆圆从来没有学过英文，仅只听了两个星期的手机就无师自通地唱了出来，不止如此，她又接着唱了一首非常抒情的英文歌“雪绒花”，也是一点不差，完美地演绎出来。黎莎惊呆了，她简直是天才啊！这么久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圆圆深情地唱了一遍又一遍，黎莎也用中文无声地应和着：“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着我开放，小而白,洁而亮，向我快乐的摇晃，白雪似花儿美丽芬芳，永远开放生长。雪绒花,雪绒花，永远祝福我家乡。”黎莎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很美，但她只能不出声地唱。

吴阿姨闻声走了过来，赞许说：“圆圆唱得太感人了，可以在节日演出时上台表演啊！”

圆圆却立刻安静下来，她有些羞怯，惊奇自己怎么唱了出来，她呢喃着说：“我不行，不行的，”她觉得自己只是模仿，算不得什么。她更向往早日学会盲文，学习更多的知识。

吴阿姨鼓励她说：“不要怕，大家都爱你。上帝爱你们每个人，你们都是耶稣的宝贝，都是独一无二的。”

黎莎感动得眼睛都湿了，原来吴阿姨也是信耶稣的！

正在这时，房间另一边的赛车大比拼有了结果，笨笨与四岁的小强反超牛牛和奥特曼，夺得了第一。大家都欢呼起来，庆祝这精彩的胜利。小强带着笨笨开着赛车兜着圈子，表示对大家的回应。

只有牛牛和奥特曼不服气，尤其是奥特曼，心想：凭什么笨笨和黎莎就比我们强，每次活动他们都拔尖，比我们强过一筹？！笨笨不过是个毛绒玩具，而我，可以变形，我的外形像一头立着的犀牛，但打开外壳，我就变成超人奥特曼了！我才是最牛的啊！

黎莎在为笨笨欢喜，也看见了奥特曼的不满，但她没有太在意。因为此时从房角溜过一道黑影，黎莎发现了，好像是一只老鼠？！但不是米老鼠，而是一个灰黑色的真老鼠。太奇怪了，这里从来没有老鼠的，她的眼前，仿佛萦绕着一缕狰狞的阴霾。

到底是什么呢？

第十六章

火焰里飘出一首歌

文｜董元静（中国）

夜间十点钟。二楼两个班的孩子们都睡着了，玩具们也在活动室里的柜子上东倒西歪，困倦得不行了。最后，玩具们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黎莎却没有睡着，她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吱吱吱地一遛而过，是什么呢？好像，好像是往厨房那里移动。仔细听，又没有了。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眼前腾起了一缕灰黑色的烟霾，似有若无，甚至闭上眼睛也能看见。

黎莎彻底警觉了，她悄悄起来，碰醒了笨笨，示意他跟着自己。她们遛出房间，走廊对面就是餐厅，再过去就是厨房。她拉着笨笨轻轻走过去。

“煤气泄露了！”刚到厨房半开的门口，黎莎和笨笨就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儿。她们冲进厨房，一只大老鼠正在啃噬着两边的两条煤气罐的连接管道，是贴墙走的橡胶管道。它已经啃破了其中的一条，从破口里溢出无色的煤气来，在房间里游走弥散，另一边贴墙的第二条管道也快啃透了。这老鼠太狠毒了，今天厨师走的时候忘记了关上进气阀，它就乘机来了。见有人来，它吃了一惊，发现只是两个玩具，就没立刻溜走，而是用尖利的牙齿使劲一咬，随着“咯吱”一声，第二条也破了口。

黎莎和笨笨没有再给它机会。黎莎告诉笨笨，立刻干掉老鼠，带离现场，她自己则留下，努力将管道破口堵上。她记得，苏苏家的阿姨说过，煤气泄露了，最怕的就是遇到明火燃烧，甚至爆炸。

笨笨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他快步上前追上了逃跑的大老鼠，几拳就将它打趴在地上，接着又用力捶了一阵，大老鼠挣扎了好几下，才断气了。笨笨将它扔了出去，然后立即照黎莎的吩咐，上楼去喊阿姨们叫醒所有的孩子们，把他们从另一侧楼梯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是他第二次违规，要在人面前说话行动。但顾不得许多了，救人要紧。

与此同时，黎莎在奋力修堵破口。她取下两条绳子上的抹桌布，垫着塑料袋，快速包裹住两条管道的破口，并用撕开的布条扎紧。还好，煤气泄漏停止了，她刚松了一口气，门外就又跑来了第二只老鼠。这是一只狡猾的小老鼠，它采取偷袭，不声不响地甩进一个燃着小火苗的打火机，然后转身就跑。

厨房里马上燃起了明火，伴随着一串狰狞的大笑声，火苗蔓延在黎莎周围。黎莎顾不上看那个熟悉的烟霾中大笑的魔影，赶快掏出手机拨打了119火警。奇怪的是，她只说了一遍，再想重复一遍时，嗓子突然哑了，说不出声音来了。

那熟悉的狂笑声如此尖锐刺耳，短短的两秒钟，黎莎脑海里闪过了龙卷风那鬼魔似的咆哮，闪过了袭击大林的灰黑色的蛇蝎，闪过了“福生孤儿院”追捕她们的摩托车队，闪过了苏苏发病时背后升起的那团飘忽的浓烟，闪过了黎莎自己发烧时身旁那些橙黄色的酷热的烈焰……

但她无暇多想，为防止明火引起燃爆，黎莎用淋湿的围裙和抹桌布扑上前，奋力扑打灭火，来争取宝贵的时间。

这时，偷袭成功的小老鼠跑过了走廊，正想遛出大门，迎面遇见了奥特曼。原来奥特曼睡醒了，发现黎莎笨笨都不在房间里，就急忙遛出来，想看个究竟。他以为那两位肯定是违反纪律了，这回可以抓个正着，谁知出门就碰见了笨笨。他得知笨笨去向阿姨们报信疏散孩子，心里非常惭愧。奥特曼到底是英雄，他马上决定来帮助黎莎，正好撞见了这只小老鼠，他想都没想，就与小老鼠格斗起来。这小老鼠竟是一个电控的老鼠，很有一些功夫，双方交手十几个回合，奥特曼才占了上风，几拳砸烂了电控老鼠。

奥特曼随后往厨房跑去，走廊里已有煤气的异味了，他加快脚步。

笨笨一直在吴阿姨的带领下帮助转移二楼的孩子们。他们从另一侧的楼梯下来，楼梯较窄，小班的孩子们都是吴阿姨一个一个抱着下楼的，甚至有的孩子仍在睡梦中没醒。他们将孩子全部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笨笨转身跑回福利院，向厨房跑去。

这时，由于厨房里煤气泄漏得不多，明火渐渐被黎莎扑灭了，然而，却有一处的火舌总是一窜一窜的，怎么也扑打不熄。黎莎拿起另一个湿围裙，不假思索地扑了上去，她扑向火舌，她那条拖地白纱长裙飞飘起来，像鸽子的翅膀张开。可瞬间，那团火舌砰的一声爆开了，膨胀起一个小火球！房间上空，骤然回响起盲女孩圆圆曾经唱出的那首深情的“雪绒花”，而且越来越响：“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着我开放，小而白,洁而亮，向我快乐的摇晃，白雪似花儿美丽芬芳，永远开放生长。雪绒花,雪绒花，永远祝福我家乡。”

好多好多的雪绒花呀，小而白，洁而亮；好多好多的星星蓓蕾啊，灿烂莹澈，眨着眼睛向黎莎微笑。虽然没有那片绚丽的白光，没有那颗钻石行星，也足够璀璨夺目……

黎莎仰望着头顶的星空，黎莎的眼前飘来了好多好多熟悉的影像：飘来了丹妮家童话般的飘雪的小屋，小屋里丹妮和妈妈正在跪地祈祷和唱诗；飘来了大林与小马淳朴的笑容和大林远方的女儿燕子的“生日宴会”上宝石般的烛光；飘来了“福生孤儿院”里献出自己的眼睛，托着笨笨的脚让他爬上窗台的机器人小科；飘来了收养苏苏和雨点的叔叔阿姨善良的眼神，以及脱离病魔缠绕的苏苏和带泪欢笑的雨点；飘来了“青草地福利院”里热心的吴阿姨，以及天才盲女孩圆圆曼妙的天籁之歌声；最后，飘来了救过她们的小毛驴，飘来了扑闪着翅膀盘旋在空中的灵灵……

然后，所有的笑脸和身影都随着灵灵升了上去，升上绚丽的星空。而她自己却还在火焰里焚烧，焚烧着。

“等等我！等等我呀！！”黎莎喊着，可是她失声了，完全喊不出声音来。直到她在火焰里慢慢冷却，凝固……

那团火舌燃爆的同时发出的冲击波，将奥特曼推后了好几步，他重重地摔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却怎么也看不见烟雾里黎莎的身影。

“黎莎！黎莎！！”奥特曼带着哭声大喊，可是没有回应。烟雾上方，反复萦绕着“雪绒花，雪绒花，白雪似的花儿美丽芬芳，永远祝福我家乡……”的歌声，深情而柔美，清亮而雅洁。

消防车已经赶到了，队员们带着工具冲进了一楼，冲进了厨房。

阿姨们带着小班的孩子们都在安全的地方睡下来了。只有吴阿姨带着中班的孩子围绕在福利院的门口，他们注视着火势渐灭的楼房，哽咽不止，大些的孩子们向前伸着手，“黎莎，我们的公主！快出来呀！黎莎……”

消防队长终于出来了，接大家进入了活动室。

事实上，火灾很容易就解决了。但寻找黎莎费了一些时间。芭比公主黎莎救了孩子们，自己在扑火时遇到燃爆牺牲了。可奇怪的是，黎莎的身体陶瓷碎片一点儿也找不到，只找到一片蕾丝裙纱包裹着的一颗心形的宝石！

灯光下，随着他小心地打开洁白的蕾丝裙纱，有水波似的光芒透射出来，那是一颗美轮美奂的钻石，而且是稀有的珍贵无比的心形，正确地说，是一颗贵重的钻石心脏！晶莹剔透，荧光闪闪，足有5克拉重。在钻石心上，还斜挂着一条十字架项链。

“是黎莎！她的生命炼成了一颗钻石的心！”笨笨落泪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痛哭了。

盲女孩圆圆蓦地挣脱开吴阿姨的手，跪倒在地上大声喊着：“黎莎公主！我——爱——你！”她的声音又像原先一样圆润，一样清纯。

尾声

冠冕上

傍晚，李丹妮走出动车，走出车站，上公交去另一座城市的福利院。她打开挎包，拉开一个口，让笨笨的头露出来。笨笨因二次违规被玩具界处罚了，终身禁止行动，丹妮把他接来了。他虽不能动，还是可以成为见证的。

丹妮上大四了，而且成为关爱残障儿童的爱心大使，在实行期间四处去调研，去帮助那些有需要的残疾儿童。每次，她都要讲黎莎的故事，以及黎莎给我们的启示。虽然事故之后有传说那颗钻石心不翼而飞了，可丹妮心中是有数的。

下车后，晚风习习，拂面而来，丹妮抬起头，习惯地仰望夜空。星辉闪闪，她久久凝望着。她好像又看到了九重之上，好像又听到了琴音袅袅中那一个亲切的声音：

“忍受试探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经过试验以后，必得生命的冠冕，这是主应许给那些爱他之人的。”（雅1:12）

星空之上，九重之上，那张无比慈爱的笑容显现出来，他头上戴着许多冠冕。丹妮看到了一颗心形的钻石，如星，就镶嵌在其中的一个冠冕上。她知道，那就是黎莎。

丹妮笑了，她坚定地向前走去。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