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蚁人生

    小时候， 不是没有鞋穿，妈妈纳的千层底无论新旧，还是有的。但是到了夏天，玩水不方便或者下了雨，怕把鞋弄脏了，在泥水里光脚走……这也就是我的奶奶给我起外号“半山风”的又一个原因。

    家里穷，买不起凉鞋。或许当时还没有卖的。反正一到夏天，就有了光着脚丫子的机会。

    放学路上，路旁小渠里，清凉的水，缓缓流着，流进刚种上玉米的地里，土地如饥似渴地吮吸着。我经不住诱惑，那些男孩子，像鸭子一样，一个接一个下水了。我也脱掉鞋子，坐在水边，将脚塞进水里，一阵扑腾、扑腾之后，凉得我浑身打颤，真过瘾！脚弄湿了，沾上土，成泥，没办法穿鞋子。挽着裤腿，提着鞋，光脚二里路。到家门口，“唰！唰”两声，鞋先进去，放下书包，水瓮里舀瓢水，冲脚、穿鞋、吃饭。奶奶一看鞋回来了，就知道疯女子放学了，人在厨房骂声出来了：以后再像小子娃一样光脚丫子，就把你卖到北山里换粮食吃。但是，下次碰到小渠里有水，照样！因为小孩子，记性如狗——只记吃不记打！今天五十多岁的我，写到这里，我自己都掩嘴而笑了！

    遇到下雨，特别是下大雨，或者下淫雨，路上昔日的黄土，经路人脚的搅拌，现在成了泥，积水淹到了脚脖子。没有雨鞋穿，那就打赤脚。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像走钢丝，还是出溜一下，滑出路，进了地，扎进泥潭，这回是十足的“泥脚”了。如果不幸，踩到玻璃渣子上，或者被蒺藜籽扎到，疼得钻心，血在泥脚上如黑红色的蚯蚓蜿蜒而下。只能用积水冲洗，在地里找带刺的紫金，捏烂敷在上面，用树叶裹着，一瘸一拐，如红军走二万五。

     放暑假了，大中午，大人歇晌，不上工。整个村子静极了。只有大渠上藏在杨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不要命的叫。（后来，才知道它是在地底下生活时间长，在地上生活就一个夏天，属于它们的阳光下的美好日子太短，它们很珍惜，所以叫个不停。这也是一种活着的姿势！）我们一群毛猴，男孩子，光身穿短裤；女孩子背心，短裤，一律光脚。全是土路，车碾马踏，厚厚的黄土，飞扬成尘。我们一不怕热，二怕晒不出本色，将脚伸进晒得发烫的土中，那舒服从脚上传遍全身！后来，听大人说，不长脚气，就是因为小时候，让烫土烫过，杀菌消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们村子外，有个南北走向的大渠，纵贯村子。是从泾惠渠引水到村子的支渠。抗旱时，那里渠水经常满满地哗哗地流，两岸绿树成荫，那时候，是我们见过的最大的景。只是大人经常叮咛，千万千万不能下到大渠里玩，万一倒虹吸将你吸进去，就没命了。所以对大渠，还有几分恐惧。但是地浇完了，水停了，那可是我们玩“地道战”的最佳阵地。

    只有勇敢的孩子脱掉鞋，踏进松软的淤泥里玩八路军抓鬼子。眼看着拿着“枪”（玉米杆上别两个棍子）的“八路军”来了，站在渠岸上，对着渠心里的“鬼子”高喊“举起手来！”等鬼子举起手来，八路军想把他抓上去时，已经不能了。他已经陷进去了。越努力企图向上，越陷得深。眼看就要淹没过膝盖了。鬼子这回是彻底投降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哭，想救他的八路军也差点掉下去，与他同流合污！后来，听见哭声的大人来了，让那八路军回家拿来一块木板，横架在渠帮上，大人站在木板上，将鬼子两只胳膊拉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了上来。被训斥：不要命了，再没有啥玩了？ 说真的，光脚踩淤泥，那淤泥从脚趾缝里像开花一样长出来时，凉丝丝、痒酥酥让人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