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似琉璃(长篇小说连载十六)
文/范錚
第十六章 祸不单行
佟彤冲着小男孩儿说,我怎么不要脸了?
这话在我听来像另有故意。冷面妇女看了佟彤一眼,想插几句话,却发现佟彤是冲着小男孩儿在说话,也不便吱声了。
小男孩儿指了指我,小声说,你俩不要脸。
你是说我和他在一起,就不要脸了?
佟彤微笑着说。
小男孩儿又挤眼睛,又点头。
佟彤忽然拉住了我的胳膊,又搂了我的脖子,在冷面妇女走向里屋时,在我的面颊上吻了一下,冲着佟谣做鬼脸:气死你。
小男孩儿慌忙闭上了眼睛,脸涨得通红,他“耶耶”地发出要呕吐的声音,离开了。
佟彤大笑。我尴尬地寻着地缝。
我从佟彤家告别出来,才想起我是有手机的人。可是为什么这么久没有一个电话打来。
我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手机屏幕乌黑一片。看来它休息许久了。
我急忙打出租车,目的地当然是家。
家里怎么样了?家里人还在吃大餐吗?
怎么经历了一场大雨,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父亲的眼神严厉而内涵丰富,但是无语。
还有王思雨,这个美丽的女孩儿,真有大将风度。在被我气了一翻,仍是见招拆招,大厦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想起王思雨,我就想微笑,还是从心底升起的微笑。
可是,当我走进家门的时候,我就乐不起来了。
因为家里没人看我乐了。这个称做家的地方,缺少了他的灵魂,我的亲人和朋友一个也不在。
没有亲人在的家让我感到有些冰冷。我有不安的预感从心中窜出,让我不敢设想。
妈妈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离开家的,特别是这样刚经了雨的天气。
客厅中的饭桌上的残羹剩菜,冷落在那里,瑟瑟的,有狼狈的遗弃感。
我急奔茶几上的电话,打给妹妹。
电话铃响了许久,才接听。妹妹一听是我的声音,一下哭了起来。
我的心一下陷入了深渊:你别哭。告诉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医院呢。爸病了。”
“在哪个医院?先别哭。”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好象大了好几圈。
在妹妹说出在同和医院后,我就把电话扔下了。
爸病了。如果是小病,妹妹不会这样哭。
我感觉脚在发软。下楼时,好几次险些栽下楼梯。
同和医院。重症监护室。
隔着厚玻璃窗,我看见父亲在一群大夫护士的包围中,身体通过各样的导线与机器连接着。
妹妹还在低声哭泣,妈妈在王思雨的搀扶下,神色焦灼地坐在一个椅子上,一世的沧桑好像都浮在了脸上。
我把王思雨拉在一边。
“怎么样?思雨”我语调沉重地问。
“没事的,大哥。我已经找了我的导师,找了最好的脑科专家在给叔叔检查。”
“大概是什么情况?”我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大概是血栓或溢血。”
脑血栓和脑溢血还能说没事儿?我的心纠结在一起,疼痛。王思雨说没事,分明是在安慰我。
我只能暗中祈祷上苍了。
我来到妹妹身边,扶了扶她的肩头,说,别哭了,媛媛,妈妈看到你这样会很难过。
妹妹抬头看着我:哥,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吓坏了。是我和思雨好容易才把爸送到医院的。
我无言以对,看着妹妹哭红的眼睛,我痛苦万分,心中充满自责。
妹妹小声说,哥,听思雨说你们公司突然出现了点小状况,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吧?不管是什么事情,你手机也不应该关机啊。
我更是无言以对。妹妹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但是,我心里在深深地责怪自己。同时我也感谢王思雨回家时给我圆场而撒了善意的谎言。
如果不是王思雨撒谎帮我哄了一下父母,那么父亲的病就应该是因我而发。
那我将成为了千古罪人。判决我的人就是我自己。
那将是我终生的阴影与悔恨,我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虽然王思雨回家时撒谎说我公司出了点小状况,父亲就会信吗?
是我气病了父亲,我不敢再往下想,我心里有钢针。
王思雨一身白色的大褂,让人肃然起敬,特别是我。我心里有愧疚。
妹妹说,本来我们是很高兴的,思雨做了许多好吃的。爸妈都特别高兴。爸爸突然就说话不清楚了。夹的菜也掉在了地上。他是要给思雨夹菜的,唉呀,怎么会这样?
妹妹说完,又想哭。我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说,没事的,爸很快就会好起来。
王思雨说,叔叔的病与天气和酒有关。和叔叔平时把各种想法压在心里而不说出来也有关。
我和妹都很信服。我现在服了,对于疾病,天下人谁敢不服呢。
爸的病好起来之后,我一定和爸好好谈一次。我要让他把他心中想对我说的话都说出来。我能接受的,我一定无条件接受,不能接受的呢?应该不会有这个问题。父爱的深沉与深刻应该是靠得住的。爸爸,我会听您的话的,我要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这是我心中最深处的声音。
爸爸在医生的建议下,做了导融手术。
在手术告知单上签字时,我的手都在抖。
王思雨一直在我身边,她像我的私人医务咨询师一样,在每一个我的疑问中,她都用安慰的体量的话解释,使医学的术语不再冰冷和恐怖。
父亲做完手术已经两天了,可是他仍没有醒来。他像是太累了,在深深的休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古老的魔咒又在我身上再一次施威。
我的公司真的出了意外,因为我的广告公司、商贸公司经营已经很稳定了,所以我又倾注了我几乎全部的财力投资了一家食品公司。这家食品公司是与广州的一家公司合作的。现在广州公司要撤股。
因为广州公司在食品行业才是真正的行家。
他们如果要撤的话,我投资的厂房与机器就失去了技术的操控者。也就是说厂房与机器在失去了懂行人的控制,将成为一片砖瓦与钢铁的废物。
广州公司的如意算盘是,在我崩溃了之后,再低价吃进我的那片砖瓦和钢铁,到他们的手里那又将是生金的宝贝。
商场如战场就说明了商场的残酷。不能怨广州公司,人家也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我已经身心疲惫了。一面是我最爱的人,一面是我最爱的事业,哪一方面出现问题都将让我痛不欲生。
第三件让我忧烦的事又来了。
这件事本来不算忧烦,但是这个人站在我面前时,我就有些烦恼了。
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佟郁泰。
他还带了一个人来。他介绍说此人是佟彤的舅舅。我很客气地与之握手。是一位一看样子就知道的老老实实的庄稼人。让人信任的庄稼人。
因为是在医院,佟郁泰首先祈愿我的父亲能早日康复,说着,他还把一束黄色的康乃馨送给了我,面容显得很真诚。
我不能怀疑别人的真诚,特别这个人又是佟彤的父亲。我略有感动,同时看了一眼那位让人信任的乡下舅舅。
就在我略有感动中,我就不知不觉地上了当。竟管我总是自诩是聪明的商务人士。
佟郁泰说,佟彤的母亲也住进了这家医院。医生说,佟彤的母亲需要手术冶疗,冶疗之后,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我说,好哇,这是一件好事。我心中就又有一些温暖和感动。
佟郁泰说,手术需要十二万元,他自己有二万元,现在还差十万元。
我看了一眼佟彤的舅舅,他一付焦急的样子。
我便拿出了支票本,给佟郁泰开了一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我完全忘了我从前说过的只去医院支付医药费的警惕。
佟郁泰已经高兴得无法掩饰。他握着我的手,连声称谢。
他谢谢我轻易地就被他骗了。他拿了钱,就再也没出现过。那个所谓的舅舅也是他花钱雇的托儿。
我很快就知道了我被骗了,是因为我给佟彤打了个电话。我想问一下佟彤的脚伤。
我问佟彤,你的脚伤怎么样了,这两天也没时间去看你。
佟彤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我很好。谢谢大哥,我现在已经能下地走路了,略有一点痛,再休养一下,就好了。你还好吗?
佟彤不知道我父亲有病的事,也不知道公司现在面临的险境。我没有告诉她。
我说,我还好。你妈的病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做手术啊。
佟彤说:我给妈妈打电话了。她说她现在挺稳定的,她说等到舅舅忙完了秋收之后,再来这看病。
我当时怔住。钱多少是一回事,被骗是一回事。
被骗是被人污侮了智商。被骗是因为自己也有漏洞,自己也不完善。
我的沉默让佟彤很着急,一直在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沉着声音问:你妈妈和舅舅都没来吗?
佟彤答:没有啊。怎么了,我刚打完电话啊。
我只有叹气,轻声地叹气,本来就够乱的了,有人又添一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迷又遇打头风啊。
我对佟彤说,没什么,佟彤。你好好地养养伤吧。也好好地休息一下。有空时常给我打电话吧。
佟彤在电话中很愉快地答应着。她的心情愉快,对我也是种安慰吧。
放下电话,我心中的郁闷仍在左冲右撞。
佟郁泰这种人,真是个可恨的可怜虫。连女儿的情感他都要去利用。把一切稍微有利的情感都典当成金钱。可恨,又可怜。
人总是自己把自己戕害了,埋葬了,贬损了,污侮了。如果自己不伤害自己,别人是没法和没有力度去迫害我们的灵魂的。
佟郁泰如果不是来骗我,而是好言向我借十万块钱。我也许会借给他的。如果我敬佩他的人格的话,也许借给他会更多。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父亲在深度睡眠了五天五夜之后,终于睁开眼睛。
当时,我和妹妹,还有王思雨正在吃方便面,王思雨猛一回头,发现父亲正专注地看着我们。
妹妹惊叫,欢呼起来。我眼睛湿润氤氲。
王思雨又给父亲做了一下常规检查。
父亲是醒了,他眼里似乎也含着泪水。
妹妹问:爸爸,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父亲眨了眨眼睛,泪水便流了出来,他似乎听懂了妹妹说的话,他发出一点微弱的啊啊声。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妹妹失声痛哭起来。

作者简介:
范錚,高中语文老师,十七年只教高三。业余时间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散文,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