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绚烂缤纷的春花渐次归去,朝气蓬勃的翠绿在暖风中摇曳,这座小城的人们,不时抬头仰望,就连五大三粗满脸胡子茬儿的阿伯,此时的目光都软若春水,面庞含笑,嘴角上扬。
五一临近,这条绿荫如盖的小路,行人头顶的白兰花,快开了吧?

洁白如玉香氛优雅的白兰花是很神奇的树种,初夏五月前后,第一季盛放,热烈奔放,似要释出积蓄冬春的思恋和激情,暖风微醺的夕阳里,花瓣如玉如雨,飘洒路面。步道上,行人不忍践踏。堪似陆游“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名句,司机打开车窗慢慢驶过,边嗅花香边蹙眉怜惜,恨不得把四个车轮抬起,不忍回头看轮辙里轧碾过的花泥。白兰超越生命的风骨与高洁,只须一眼便直抵内心,荡涤一切俗念和尘埃,还你一片明净澄澈的高远晴空。
盛夏,各种花热热闹闹地开了,玉兰花悄无声息地隐去,只留宽大翠绿的叶片迎风送雨,留与鸟儿跳转歌唱,铺与地面斑驳清凉。
深秋,北方观叶赏枫,南方仍一片蓊翳。白兰花的第二季来了,她又在枝头的浓绿间悄然绽放。没有特别留意的人,不是先看到那躲藏在绿叶后白玉片似的花朵,而是循着香气抬头寻觅,鼻翼翕动,感慨一声:玉兰花又开了。
五一节前后绽放的白兰花是最惹人爱怜的。抖落黄绿的苞衣,纤如玉指的花蕾湿润嫩白,在微风轻送的绿叶间隐现,眼尖的人最先发现,兴奋地尖叫:“有了,有了,我看见了,在那儿!”一群人围拢过来,朝着那温如羊脂的一点白,指指点点,雀跃欣喜。
在上海,在南京,在苏州,在杭州,在这些江南繁华之地,我都曾见过“花娘”的身影,她们身穿蓝白碎花儿的衣褂,头扎一方丝帕,臂弯里揽一只轻浅的竹箩,三两朵白兰花用细铁丝扎成精致的一小簇,整齐地排摆着。卖花人在热闹的步行街口,在白领穿梭的CBD,用令人心颤的吴侬软语轻声叫卖,“白兰花,白兰花……”这是我听过见过的最优雅的叫卖。早些年,这一小簇花,也就一块钱。江南人是精致的高雅的,无论男女,站在“花娘”面前,身子微微前倾,“花娘”极熟练地将花蔟上的小铁丝环儿串进上衣的扣眼儿,这人便昂然挺胸地走进人群或写字楼。男人戴花,不忍直视,然而惟有白兰,不会令人产生丝毫的疏离感,没人觉得他“娘”,反而为他增添一只有情趣懂生活的金字标签。

岭南都市一隅这座恬静的小城,总有一些触动人心的“柔软”,让人留恋,这就是我爱上这座小城的理由。
这条小路旁是一个老旧小区,里面多是土生土长的“土著”。白兰花开的季节,清晨,常能看到那位身材健硕壮似李逵的阿伯手执一支钓杆,仰头在绿叶间睃巡,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女孩儿。
阿伯似乎发现了目标,站定,屏气凝神,钓杆穿过树叶的罅隙伸向那一朵兰指微绽的小白花。这钓杆是经过改造的,没有钓线,前端是一个小铁丝环儿,套住花柄轻轻一拉,整朵花如坐莲台被稳稳托住,慢慢收回,很是巧妙。
身后的小女孩儿兴奋地跳脚儿,“爷爷,爷爷!”阿伯嘴里叨念着,“别急,别急……”从钓杆上取下白兰,轻轻地插在小女孩儿头顶的小鬏里,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跑了。“慢着点儿,慢着点儿。”阿伯叮嘱着,目送小女孩儿转回小巷,才转身继续钓白兰。许是要送给家里的其他人,许是要清水净养在白色的瓷碟里,让满室生香。他不会贪婪地钓取很多,最多再钓三五朵,就会收杆了。
这几天,细细观察走在这条路上的行人,似乎不经意间,仰头观望的人多了,让我又想起了钓花的阿伯,想起了那个小鬏插白兰的小女孩儿。
今年几时花开,几时再遇见钓花的阿伯和花朵一般的小姑娘?

作者简介:余旭红,河南洛阳人。1987年入伍,军旅作家,原驻香港部队新闻发言人。广东省作协会员。现供职于广州政府部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