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王建强(河北)
武安行
己亥暮秋,武安齐兄保良邀为红叶之聚。乃与书家姚师小尧,画家高兄夫昌,琴师史兄邓海,诗家王兄增强同游于前龙村后山。天高气爽,满目红鲜,江山悦性,岂能无酒。游罢饮宴,乘醉而返,长歌以记其盛。
闻道前龙霜叶美,驱车何惧三百里。来时细雨正零星,车到山前放新晴。十丈柿树傍人家,木叶尽脱灿如花。一夜冷露白秋草,仰面牵牛满篱笆。主人引路行渐深,何人登高发啸吟。四面回声声愈高,漫山红遍怒如潮。山雀乱飞云浓淡,一时山光忽明暗。林边歇处野菊香,丛生破岩泛金光。邀鼓琵琶悦众耳,潘安容貌麻姑指。朱弦一拨秋风起,行尽江南万千水。朱弦再拨使人愁,美人独倚明月楼。朱弦久拨成断续,月落烛残枉凝眸。曲终还如在遥夜,红叶别枝纷纷下。当年献艺在帝京,反手琵琶四座惊。可叹无钱通伯乐,帝京霾重实难行。若无琵琶充饭值,笑君何不为女色。为女有色亿万钱,倾城倾国有人怜。石径百折时过午,饮者能消诸环堵。主人摆酒小城东,主人美酒扳指数。我歌我醉我流连,凭君琵琶信手弹。大杯酒满做鲸吞,净扫鸡黍白玉盘。君我世间为宾客,相逢不易容易别。燕邯自古多奇材,相约明年还复来。还复来,还复来。霜花二月为谁开。莫于去后西风恶,幽谷长林空摇落。合当留于明年看,记取屐痕分毫拓。
一日千里会饮歌
初仁先生鬓半白,初仁先生京都客。京都应是多顺民,初仁先生自不群。
我识先生于网上,先生好酒不相让。诗名从来耽酒名,一浓饮罢还一酱。
唤来好友南广勋,夫子七十面如春。北曲善写世上人,南曲吞吐太娇嗔。
袒胸露腹开怀笑,夫子心事同年少。老寂数语泪纷纷,原来诗家皆天真。
我诗吟罢沧海歌,青衣浅唱动秋波。春秋亭外风雨暴,隔座佳人掌声多。
两盒春饼无限情,先生赠我当春风。皎皎玉兰又发花,可怜京都不是家。
大醉归来阑珊夜,小城灯火正斜斜。
【初仁补注】
1、题解:石家庄栾城区和北京两地距六百里,返往一千二百里。
2、 一浓一酱句:王建强携五粮液、郎酒各一来。
3、袒胸露腹句:酒喝燥热,南广勋欲解衣般礴,初仁环顾而后曰,只值得半敞。4、老寂:北京王贵均笔名。
5、沧海:石家庄王海亮网名。
6、大醉归来两句:酒后王建强、王海亮北京西站高铁返回。
7、酒边兴致:王建强诵自制蝶恋花词二首,王海亮 唱(程派)《春秋亭》片段,南广勋 唱昆曲《牡丹亭》片断,老寂诵自制《祝友》诗一首、又唱京剧《红鬃烈马》 薛平贵“一马离了西凉界”一段 。
8、其间,有远桌张望者,有临桌手机录像者。
9、会饮地点:美味斋上海菜馆。时在己亥二月初十日。
庚子鹌鹑歌
是月武汉大疫,百业凋敝,道路塞阻,波及数千里,有友养鹌鹑为业,饲料断供,无奈葬万只于沟渠,作长歌以记其事。
养鹌鹑,欲脱贫。
九月起屋忘晨昏,十月十日迎回门。
育雏同育亲生子,三十九度须高温。
汗衫湿透蜇双睛,雏儿在笼各奔奔。
殷勤看护月有五,雏儿生蛋踮脚数。
雏儿生蛋逐日多,皴手污粪不言苦。
商家喜购往来频,日赢三百多欢欣。
大儿高校不日归、学费来年不问人。
流光无计又逢年,两儿笑争贴春联。
衣食更比往年足,老妻杯酒酡衰颜。
大年初一走节际,忽宣封路避时疫。
居家安好待家人,远归人等须在册。
初一初五多寂寥,尚怀春思度良宵。
初十望路三百回,料车不至蛋不销。
檐头饥雀乱啾啾,鹌鹑饿死无人收。
大儿高校不得返,小儿拍手看春晚。
老妻蒙头不食声呜呜,
哭说当年日子尚安稳。
一把黄纸祭鬼神,掘地三尺埋鹌鹑。
时在正月十五夜,月明风急如箭射。
鹌鹑欲飞扑楞楞,大铲挥土纷纷下。

跋王建强《庚子鹌鹑歌》
程皎(云南)
从最初应梅关雪女士邀,为建强兄《庚子鹌鹑歌》作序,到今天约有一周了。从序言自调为跋文,然而仍是无法交稿。
开端几日似乎只是惯例的懈怠,每临到想及,便总是能寻出一些其它的琐事来做。
然而近三四夜,每每枯坐至天明。楼下开始恢复生机的烧烤晚市中,说笑声,唤酒声,以及青年们突如其来的情歌声。一直到人烟消歇,街声渐渐回归微冷而寂静。一个个春夜里,春灯下,草拟着无数的开头,却仍然在晨鸟叽啾时分废然掷笔,不能成篇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之前的所谓拖沓,也不过是另一种无力,或者逃避罢了。
或许果然如建强兄所说,这是一个“太痛”的任务,乃至不忍相托。
或许是自己从一开始便已领悟,即便一次次翻检心头的疼痛,也实在很难寻出适当的文字,来匹配这直指人心,撞出泪来的佳作。
建强兄的诗,一向不乏人间情味,也还是以清新温醇为主调。而这首作品,却远远超越了他自己。面对这样文字冲击,与及透纸而来惜及微物的大悲悯,导读、解析、定义或评说,显得如此多余。
那么,就只单纯地谈谈感觉吧。
即便早已深谙“一切的悲剧本是将美好亲手毁灭给人看”的老生常谈,深谙人世间有多少新生与希望,就有多少扼杀与绝望。然而读到骤然斩截的末梢,竟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恍如站在毒气室内,看着密封门拉合,那长方形的明亮光斑渐渐狭窄至一线,永失永灭的黑暗在每一个角落狰狞无言地伺伏,即将张牙舞爪扑面而来。
鹑耶人耶?人耶我耶?一时竟难以分明。
“欢迎你来此,凭吊你自己”(张二棍诗句)。
这绝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正如此诗,本并不为传递美好感受而来。
它只是“不得不为小人物们咳嗽一声”(建强兄如是说)。
诗与诗人于此,只是克尽天职,完成了存在的本旨。而恰恰凭借这一点点细微的、出自胸臆的声音,平视、忠实地记录与呈现这岁末与年初的交界时段。读者抬起眼,似乎这才第一次真切地感知到,整颗蓝星,已如此满地疮痍,而众生仓皇,终于再也回不到过去。
时间若是河流,一切的文字无非书写于水面。然而其中,总有少数的涟漪,以涓滴之力,可以一直漾溢开去。在我看来,这首并不算工整的诗,已经具备了漾溢所必需的品质。
这样的涓滴与涟漪,大抵可以将丧乱,荼毒,哀鸿遍野,骨肉相失的疼痛,传递到目力所不及的幽暗彼端。
这样的涓滴与涟漪,终将渐渐凝结,把“时间”拼合成为“历史”。
他们与它们,虽不足以拯救,乃适足于救赎。
并以此证明,飓风之中,何以必须有诗。
程皎
2020年2月26日于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