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八千岁
嫂 子
人这一生,无论多么拥有或者多么空乏,都将殊途同归!
——题记
正月初二“拜新年”。
我的老家俗定正月初二给头年逝去的亲友拜年,俗称为“拜新年”!“拜新年”是亲友对逝者的深切哀悼与缅怀,是对逝者人品的肯定,更是对逝者亲属的抚慰!
粉饰一新的小城,格外明丽,处处沉浸在浓浓的年味之中。白驹过隙,转眼就是初二了。我带着一家子人回老家,给堂嫂“拜新年”。车窗外春光明丽,和风习习。我坐在副驾上无心领略这明媚的春光,脑际里不断地浮现嫂子生前和蔼可亲的笑容,以及她撒手人寰时面目全非的样子。我心中不由地泛起涩涩的酸楚哽在喉头,满口都是苦水,仿佛空气也是苦涩的。和煦而温软的晨风吹拂着我头上花白稀疏的发丝,一页一页地掀开了我的记忆,往事历历在目……
秋天里,秋风与落叶总是给人淡淡的忧伤和不了的情愁!
深秋的那天我正在午休,或然听见有人喊我的乳名,这声音亲切得没有距离。是谁?是嫂子!分明不在梦中,却又不是现实,我心里顿时觉得恐慌,一股寒意直袭心头,惊悸得一身冷汗。难道,难道嫂子她……?此刻,我的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头是大侄子颤抖的声音,他语气凝重地告诉我:“小叔,妈妈出车祸了,在人民医院的急救室”。我立刻喊了一声不好!还没听完侄子的电话,我便一步两个台阶地跑下楼,奔向车里。
医院的急救室,大侄子肃然地依立在床头,侄媳妇是这家医院的护士,这时正在忙碌着。我轻轻地走近病床,病人鼻腔、口腔中的导管里流出黑色的血块,白色的绷带裹住了病人的头颅和眼睛,那浮肿的面颊青得发亮,已经面目全非了。病人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身体不时地痉挛,抽搐,十分痛苦!寂静的急救室里,只听见各种机器发出的蜂鸣声,氧气瓶中汩汩的水泡的破裂声,还有导管里的咕嘟,咕嘟声。
我心想,这还是我嫂子吗?却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姐!”。这时,我嫂子的左手微微地抖了抖,这是我熟悉的饱经磨砺的手啊,粗大的骨节,粗糙开裂的虎口。我每每见到嫂子这双手,都会黯然神伤,也会肃然起敬!我用左手轻轻地握住嫂子的左手,右手抚摸她的手背,只想给嫂子点点的抚慰,也想听听她的心语。突然,我意识到嫂子的手使劲地握了我一下,然后缓缓地松开了,一股寒流顿时传导在我的身体上,我心在绞痛。
嫂子这一撒手,以及她手上的粗糙,刺疼了我的心肺!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尽苦难痴心不改,为了亲人的微笑,为了子女的成长,处处显身手,显身手……”
我的堂哥是家族的长孙,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父亲把他视如己出,抚育他成长,操持了他的婚事,所以堂哥即我大哥,堂嫂即我长嫂。堂嫂大我许多,大侄子三岁的时候我才出生,打小时候起我就不叫她堂嫂,也不叫嫂子而是叫她“姐姐”!
长嫂如母,我这如母似姐的堂嫂啊,她关爱着我这一家子,关爱着我爷孙三代的人。
因为我的出生,母亲便落下了疾病,可恶的算命先生硬说我是异类,害我成了弃儿。父亲是严厉的,嫂子与姐姐还是把我偷了回来。母亲的眼泪,嫂子与姐姐的行为感动了严厉的父亲,我才得以回到父母的身边。在我心里,是嫂子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
自古父母宠幼儿,所以我的童年天真烂漫。只是,我的活泼,我的天真,很多时候却让家人操心。
那是个秋收的季节,我家门口那片金黄色的稻田披着落日的余晖,点亮了农民的热望。美景、稻香、一垛垛还未收拾的稻杆吸引了无数的鸡鸭和小花狗,还有一群天真顽皮的孩子。鸡鸭拾掇完散落的谷粒便追逐着蛤蟆与蜻蜓,小花狗嬉戏鸡鸭,小孩把打谷机踩得轰天价地响,一副美丽的乡村风景。
我是这群孩子的头儿,因为三哥住在县城。进过城的我算是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也见过火车,我当然是小朋友们崇拜的偶像!我天真地告诉他们,打谷机齿轮碾过的稻杆像铁路,打谷机就像火车,我们一起“开火车”。于是,我把稻杆一根根地衔接起来缠在手上,缓缓地把稻杆喂进打谷机的齿轮里。咔咔作响的打谷机放飞了我们童年的梦想和美好的向往。齿轮碾过后,那条长长的黑白分明的稻杆就像一条长长的铁轨。玩伴们的疯狂与陶醉让我得意了,沉浸在得意中的我左手卷进了打谷机的齿轮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我的眼前便漆黑一团,不知人事。
醒来的时候,我是趴在嫂子的怀里。嫂子一身泥水,一身汗水和一滴滴的泪水合在一起不停地跌落在我的脸上,额头上。我在嫂子的怀中感受到母亲的疼爱,那是一份紧张,恐惧的疼!嫂子的心疼和我手上裂骨割肉的痛,让我刻骨铭心。每当我看到左手上那道疤痕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想起当年昏迷在嫂子的怀中,还会依稀听到嫂子百般怜爱的叹息声:“儿啊,这如何得了!”
因为嫂子及时的救治,才保住了我健全的肢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手上的疤痕清晰依旧。只是我的嫂子,我的姐姐,我的母亲已经作古!
年轻时的嫂子风风火火,勤劳泼辣,一头永远的短发,走路像一阵风儿吹过,家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即使与人吵架她也是独占鳌头。
那是一个许多人衣食不济的年代,乡下女人或者因为一针一线,或者因为儿女的淘气,时有口角。少年的我也喜欢热闹,更喜欢看女人吵架的那种热闹。乡下女人吵架与其说是热闹不如说是风景,上眼的有两种模式。一种是,一把菜刀,一个砧板,一群追随身后看热闹的小孩,房前屋后指桑骂槐,语言之刻薄,用词之恶毒,一副真能把人骂死的架势。我想,或者心有愧疚者,一定会无地自容。另一种是对骂,对骂双方卷袖捋裤,杏眼圆瞪,满嘴口水,恶语相交,好像眼睛能把人盯死,口水会把人淹死的样子,到了高潮,若还不解恨,便指手拍腿声形兼备,气吞山河,直骂得天昏地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那手也酸了,腿也瘸了,两条美腿拍得像樱桃那样红得发紫,这才由着他人解劝,被人拽着扶着拐回家中。
嫂子虽然不会无理取闹,却也得理不饶人,她与人吵架的样子像那占巢护子的母狮。我固然是嫂子的追随者和崇拜者,所以嫂子与人吵架我都暗自为她喝彩,或者庆幸她的凯旋!
堂哥在地外工作,农家琐事或者辱了斯文,所以地里的活都是嫂子操持。他们养育了四个优秀的儿女,要不是嫂子的好强与能干,这个家又能如何?侄儿们又会如何?所以我理解嫂子的强悍,她也必须强悍!一个没进过校门的农村女人,在那个年代那种境况下,正是人性使然,母性使然。

一阵鞭炮声惊醒了我对嫂子的追忆。是啊,她的音容笑貌与雷厉风行,她的自强不息与挚爱情怀,又怎么会是我几行文字能够述说得清楚!
回到老家,一切都是那么地暖心。我似乎还牵着嫂子那双粗糙的手,缓步走在小巷里,闻听她喊我的乳名,倾听她的故事,静听她对我这一家子人的切切的关怀!
大侄子早已经在门口迎接前来“拜新年”的亲友。一挂鞭炮告慰嫂子,我给您拜年了!三柱清香燃起我对嫂子的无限缅怀!一叠纸钱寄托我对嫂子深切的哀悼!
老家,永远是游子母亲的怀抱,嫂子是我不了的思念。人这一生,无论多么拥有或者多么空乏,都将殊途同归。应该珍惜当下把激情塞进光阴;把生活塞满故事;把遗憾留给过去。
作者简介
八千岁,原名万河保,自幼酷爱散文,江山文学网、中国散文网、中国文字缘优秀作家。诗观:人生不是计算结果的赛事,而是一次精彩的旅行,把日子掰开塞满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