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花夕拾
王端诚 万龙生编

1、《晨曦》始末
王端诚
1956年秋,我15岁,正是孔圣言“吾十有五志于学”的年龄,考入重庆师范学校。那时校名中还没有“第一”二字,是在两年后二师即今天的教育学院成立后,才称重庆第一师范学校。
开学,语文课意外地设置成为《汉语》和《文学》两个学科。捧着那按文学史顺序编排的历代精品课文,加上饱读诗书的业师的精彩讲授,我们真是兴奋莫名。我们今天具有的系统的文学知识,就是由此而始啊!
学生课余社团真多,诸如文学社、戏剧社、美术社以及合唱团、器乐组、舞蹈队之类,十分活跃。几个爱好文学的同学如石家远等,经常在一起讨论小说,朗诵剧本和诗歌,还一起参加了文学社和戏剧社。于是,便又结识了高一年级的万龙生等人。
记得是1957年暑期放假前,美术社的陈铁泉找我说,想办一个学生同仁刊物,发表文学和美术作品。由他负责美编和刻写,我负责编辑文学作品,纸张和油印他去找学生会想办法。有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欣然同意,便立即找石家远一道组稿。
开始办了一期,居然颇受欢迎。可惜创刊号今已不存。由于刻写、作画皆陈铁泉一人之力,所以我们除编稿外,全部投入油印和发行(即到各班级散发)。当然,对于管油印机的工友(那是不兴叫师傅),我们也是极尽奉承讨好之能事。
后来听说,57级即将毕业的陈嘉模作品上《重庆日报》了,58级万龙生作品上《星星》诗刊了,还认识了57级专门写儿童诗颇受小朋友欢迎的蒲华清,正准备向他们约稿呢。
暑假一过,形势大变,尊敬的业师们,大多成了“敌人”。不过,开学后一切还无明显变化,我们继续沉浸在我们的“事业”之中。可不知不觉中,学生社团一个个相继停止活动,其中不少活跃的文艺骨干也渐渐地消声屏息了。
我们不管这些,积极筹划编辑第二期,我提议办诗专号,因为爱好诗歌的同学特别多。很快,第二期诗专号在年底前出刊了,就是现在唯一幸存这一册。(见图)捧着装订好的薄薄的小册子,我们高兴地大声朗诵,四处张扬。

可是不久,校团委即通知我们,称未经校党支部核准不得继续散发,必须立即停刊。此时无奈,只得喏喏连声。
说也奇怪,此时我们已经收有足够的稿件,竟然还坚持在期末出了第三期。由于管油印机的工友把我们拒之门外,我们就手抄以壁报的形式张贴墙上,书法美工均十分精致,引来同学围观。
此时,校领导正忙于准备对教师中右派分子的批判,日理万机,居然没有人来找我们这几个小孩子的茬。只是第二天令人撕掉墙报,拉上绳子准备粘贴针对右派老师的揭发批判大字报了。
《晨曦》终刊,我们课余时间全被政治学习和体力劳动排满了。不过,我们怎能放弃,我们的文学之路才刚刚起步呢!毕业工作后,教书育人之余,在苦读深思、艰苦备尝中我们度过了“那十年”。在改革开放后,新时期开始,我们再度重逢,终于在文学事业的探索中,走上了康庄大道!
可是《晨曦》的发起人、美术主编陈铁泉却与我们失联了数十年,最近辗转听说他还健在,在北方某省生活,而且还在画画。这样就好,祝他晚年幸福。
我们永难忘记,孕育我们的文学摇篮、我们的母校!她今天的大名是:重庆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
【《晨曦》第二期诗专号(1957年11月28日)作品节选】

【今按】我们的少年习作,难免稚嫩、浅薄,然天真意态如在目前。几十年后读之,吾宁悔其少作耶?
2、山村晨景
王端诚(59级,16岁)
露珠浸湿罗袜,
红霞隐现天边。
大地满罩着薄雾,
薄雾紧缠着群山。
山影里一声鸡啼,
山脚下立即升起了几缕炊烟。
~~~~~
3、快来吧嫦娥姑娘
石家远(59级,17岁)
今天,十五的夜晚,天上
为什么没有金黄的月亮?
为什么今天——十五的夜晚啊,
嫦娥姑娘不来光临东方?
莫不是你们贪恋遊玩的欢乐,
把自已的任务忘怀。
玉兔不愿离开新朋友
不顾时间跑得有多快。
~~~~~~
4、因为我们有一颗明亮的晨星
陈铁泉(59级,21岁)
当进军的号角响彻大地,
鲜艳的旗帜吻着太空……
起来啊!睡着的人们早被唤醒,
枷锁啊!送到博物馆去展览,
因为我们有一颗明亮的晨星!
~~~~~~
5、到火星去
毛大成(58级,20岁)
我们要带着人类的智慧
骄傲
欢乐
追求真理的勇敢精神
到火星去……
6、采莲曲
古存华(59级,17岁)
荷叶似绿伞,
挡着烈焰似的阳光。
莲蓬像碰洒头,
散发浓郁的清香。
7、青城怀古
仇志明(58级,未详年龄但相近)
凝视那深邃的深涧,
又好像看见张天师身披道袍将朱笔凌空一挥,
发出一声巨响,
岩石突然猛裂开,烟雾弥漫山峦。
8、少年窗友今日唱和
1957年求学重庆第一师范主编校园油印刊物《晨曦》今检箧中得之感賦
【王端诚首唱】
在这里向诗坛牙牙学语
在这里朝文苑蹒跚起步
可怜这几个十六岁少年
正开始试验胸怀的抱负
晨曦是待升的阳光初露
照我们探险人生的道路
经晴雨历悲欢已近黄昏
应庆幸未曾把此生虚度
【万龙生和】
走过了长途又怎能忘记
在缙云山下向诗坛迈步
第一缕晨曦算破云穿雾
可怜的启明却万劫不复
幸一生之中有诗神祐护
乃得以走过了漫漫长途
喜而今兴起了东方诗风
诗三国吾辈也占有版图
【石家远再和】
六十三年前那一抹晨曦
照亮了我们漫长的诗路
在鲁迅像前静静地思考
湖畔向嫦娥把心声倾吐
经风雨我们已八十初度
人生的征途上曲折起伏
在诗路有我们缙云三友
舞台上随音律揮洒自如
【今之诗友和诗】
【陈汉贞和】
是什么使他们感叹唏嘘——
六十多年前油印的刊物
最可敬三位缪斯的信徒
开始向艺术的殿堂起步
晨曦与启明是光芒初露
怎禁得狂风暴雨的摧阻
幸而有宁折不弯的傲骨
才有缙云山永远的翠竹
【阿牛再和】
格律体新诗是一条长路
三少年从缙云山下起步
历经风霜雨雪春秋几度
不负年华各展平生抱负
耄耋之年并非黄昏日暮
笔耕不辍依然只争朝露
岂止是佳话令我们赞叹
为重庆诗坛添财富无数
【周琪三和】
我要感谢这温暖的晨曦
哪怕它短暂得令人痛楚
假如错失那美丽的邂逅
又何来诗坛的参天大树
最是一亮眼的殊途同归
拉开下半场精彩的大幕
心跳的人生谁没有梦想
所幸哟我们都未曾辜负
【宋建勤四和】
五七年春天我刚出娘肚
那时三少年就闻诗起舞
缙云山头那靓丽的晨曦
照射着他们的理想抱负
六十三年后我恍然大悟
格律体新诗乃"三国"一柱
"三友"已融入新百年诗局
我辈又岂能把余生虚度
【曹建红五和】
而今能参加“诗三国”演出
幸得六十三年前的笔舞
“缙云三友”是诗坛的传奇
我们都受到了诗神眷顾
回忆那时乖命蹇的刊物
喟叹当年那艰难的起步
正是老诗人无悔的坚守
才织成格律体新诗华服
【周思维六唱】
那时的缙云山晨曦初露
现在的三棵树八十初度
三棵树风雨中挺拔参天
晨曦还闪烁在树影深处
我初来山坡上彳亍学步
想趟趟破与立艰难之路
总是想把格律体的大旗
插上缙云山辉煌的顶部
【字水七唱】
那一缕晨曦在缙云初露
照亮了寻梦者迢迢路途
六十三年如弹指一挥间
当初的青年已八十初度
风雨中幼苗已长成大树
今天有幸来绿荫下漫步
好想去观赏缙云山风景
走一走他们曾走过的路
9、编后记感
万龙生
今年3月,我在海南文昌避寒兼避疫。宅居无聊,遂开始编撰回忆录《我的诗人梦》续编。其中写到我1955年考入重庆一师之后的生活。其中写到读二年级时的一段:
因为共同的爱好,班上几个“文青”接触较多,一起做着成名成家的美梦。我和小说习作者韩锡麟、音乐爱好者段世光、美术爱好者何先福特别接近,1957年春读二下时居然蠢蠢欲动,酝酿创办油印刊物,由我取名《启明》。文稿主要由我和韩锡麟筹集;何先福负责插图,并刻制了“启明”印张,拟置于封面;段世光则以一首创作歌曲欲放在封底。当时我母亲收入已经有所提高,就用她给我的零花钱购买蜡纸、纸张;刻写是59级二位文学爱好者代劳,而油印则是请学校油印室的老谢师傅帮忙。
一切就绪,只待新生儿呱呱坠地了。我们打算将其放在阅览室供同学们阅读,并寄到报刊编辑部作为投稿。哪知风云突变,我们的如意算盘肥皂泡般破灭了。此事被校方发现,以未曾“备案”为由予以禁止,没收了已印部分。不但《启明》就此惨遭扼杀,而且还留下了后患。一言难尽,不说也罢。对这突然的变故,我们当然也只能徒叹奈何。
其实,我们的痴心妄想并非空穴来风,这是当时在“双百方针”影响下,受国内形成的文艺春天气氛的影响所致。谁知这春天是那样短暂!这样的事情同样在1956级同学中发生,几个“文青”也干了这种傻事。王端诚与陈铁泉、石家远联合创办了《晨曦》油印刊物,竟比我们幸运,1957年秋季开学后还出了两期才被校方禁止。据知,当时在我初中母校重庆市农校,也曾有文艺爱好者办了《冰山》壁报,一样被查封了。
我曾就有关《晨曦》的事向端诚、家远二兄求证,问他们是否还存有《晨曦》旧刊,他们都道“已无”,令我遗憾。
可巧,几天前端兄突然在我们格律体新诗研究院的微信群贴出找得《晨曦》第二期后写的一首八行诗。我读之自然想到咱们未见天日的《启明》,不觉怆然,于是立即敲键和了一首。两首同时发给家远,他心有灵犀,立即和之。我们这三个当年在缙云山下同时起步,因为诗缘相识相交达60余年的老友又一次各操诗琴,愉快地合奏一曲。这就引起几位格律体新诗界的朋友的感慨,也随声唱和,翻卷起新的浪花。
这就使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晨曦》《启明》,一对难兄难弟,经过岁月的酵化居然酿成了美酒,然而对我们当事者而言,这何尝又不是痛史?于是我与端兄商量,策划一个“朝花夕拾”的小小组合,请他写出《晨曦》始末,而由我补充当时背景,使这些唱和的内涵更加充实,留以存照。岂非美事?
是为记。
2020·4·26渝中悠见斋
编辑 淼之龙
2020年4月27日


(此书1919年出版,101岁了。是中国新诗历史上第一个新诗选本,弥足珍贵。万龙生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