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忆母亲)
文/李绪明
相对于广大的华北平原,鲁中山区的麦收,来得稍微要早一些。每年的五月下旬,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暖风把麦穗吹成金黄,成片的麦地掀起波浪, 紧张的麦收就快要开始了。
压场是麦收的第一个环节。原来大集体时的场院,已被分割成了狭长的小块,只有拼凑在一起,才能轮番使用。为了方便,母亲就在河岸边上,选了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准备建一个自己的场院。
父亲那时在济南的一个建筑队上做饭,因染有脚疾行动不便,除非特殊情况,也就是春节才能回来一次。所以家庭的重担几乎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
母亲先是让姐夫用小车推来很多石头,然后靠着集体场院的堰根垒成一个半圆,再从远处土坡上运来泥土,一层层地铺垫起来,整平、洒水、放麦康,拉着碌碡一遍一遍压实,一个光洁、平整、结实的新场院展现在眼前,常常要用两三天的时间。
放了麦假,刚上初中的我,已经能够帮着母亲做一些农活。早晨四五点钟,我和弟弟还在熟睡,就被母亲磨镰刀的声音惊醒。昏黄的灯光下,刚过五十的母亲弓着腰,头发已经花白,双手在磨刀石上,一边添水一边来回摩擦,影子一动一动,汗水从脸上一滴一滴流下来,很快就浸湿了胸前的衣衫。
我和弟弟草草吃点东西,就随母亲来到自己的麦地。天渐渐亮了,露水在麦芒上闪着微光,我们跟在母亲后面,一人一垄往前移动。早晨虽说相对凉爽一些,但露水打湿的麦秆并不好割,母亲弓着身,镰刀发出清脆的割麦声,常常是割完两垄回过头来,我和弟弟一垄还没有到头。
山坡地里的麦子,因为干旱熟得会早一些,提前两三天就得收割。已近正午,太阳直晃晃地射下来,四周没有一点阴凉。山上的热风向下吹着,地上的潮气往上升腾,整块麦地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我和弟弟光着膀子,被麦芒划得一道一道,汗水浸过钻心地疼。偶尔惊起的几只野兔和山鸡,暂时缓解了浑身的疲惫。此时的母亲正淹没在麦垄之间,弓起的脊背一起一伏,衣服已被汗水湿透,白发贴在耳边,两颊晒得通红。
时间已是下午,母亲终于割完堰边上最后一垄麦子,直起腰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和弟弟放下手中的镰刀,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山上的麦地离家要远一些,下午的阳光炙烤着麦田,就像站在火炕上一样。母亲把事先准备好的草绳用水浸过,然后打捆码好,我和弟弟各背上一捆,其余的都挑在母亲一个人肩上。中间必须歇上两次,还要趟过一条没膝的小河。看着母亲脱下鞋,挑着两大捆麦子,颤颤巍巍地从小河里走过,背影在水上摇晃着,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特别刺眼,就像大风一刮就要倒下。
打场一般是在下午,晒了大半天的麦穗,平铺在场院上。母亲领着我和弟弟,像推磨一样拉着碌碡,太阳在上面照着,脚在麦穗里烤着,汗水顺着头发向下滴,风一吹就结成了盐渍,衣服紧贴在身上,肩膀被绳子压出一道深深的红印,不长时间就会晕头转向。再看母亲弯成弓的脊背,胳膊在烈日下晒得紫青,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最后的扬场要逆着风向,麦粒从簸萁里扬出去,麦糠顺风飘过来,落在身上落在头发上,常常眯得睁不开眼,用手一揉泪就流下来,红肿的眼睛要好几天才能恢复。母亲一边扬场,一边用扫帚把麦糠轻轻扫去,这样重复好几遍,才能把干净的麦粒收起来装进麻袋,用小推车运回家里晾晒。
整个麦收紧张而疲惫,总得忙个十来天才能安顿下来,有时碰上阴天下雨,半夜里也要拿着雨布,把麦垛遮的严严实实。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现在的麦收早就换上了脱粒机收割机,再也不用人拉肩抗了。可是想起离世的母亲,想起麦收过后母亲消瘦的背影,莫名的惆怅挥之不去。
2020.4.23
我的朋友王新火和他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