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君往矣,万木萧疏;今我来兮,花开迷离
——写给奶奶的第二篇文字
刘登美

写下这个题目,愣怔了好一会。
奶奶,自您正月初七驾鹤西去,而今已八十五天矣!亲人们仍然沉浸在您离去的悲痛里。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稀释剂,悲痛如山的思绪里,时光抽丝样剥离。在您“三七”的祭礼上,我还是提线木偶一样,恍恍惚惚。一会清楚地知道,您确实已经走了,黄鹤一去不复返,自然规律。一会又觉得您还没有走,音容笑貌,宛在眼前。您就在院子里、枣树下,喂鸡喂狗,忙东忙西;您就在厨房里做饭炒菜,您就在北屋里抽烟喝茶。我们放了学下了班,一进大门,您就坐在炕沿上、窗口边,看到我们进门,笑着说一声:“哟,某某来了。”甚至,我们在大门外一停车,一关车门,隔着院墙,隔着数十米远,您就知道是谁的车,是谁来了。奶奶,再喊你一声,又一次,悲从中来。
眼泪滴落在镜片上,天地模糊。一阵旋风,热浪扑到我脸上,热辣辣疼。我赶紧后退几步,但镜片已经炸裂成无数的小格子,如树叶的细脉。奶奶,您是在用您的方式,帮我清醒吗?
“五七”祭礼,爸爸和弟弟们给您坟上培土,我和弟妹们给您续着纸钱,妈妈,姑姑们,还有张铁锅的大娘们跪成泣血的悲痛。纸灰燃尽,哭声四起。奶奶,月圆月缺,就此别过,山高水长,一路走好!
长歌当哭,前提是要有哭的力气。痛定思痛,是在痛过之后。回首从初七到现在,自己失魂落魄的心路历程,实信伍子胥一夜白头。感同身受这词,也只有在亲身经历了,才有切肤的体会。
因为疫情,我拒绝了所有同学好友的探视。爱一个人,要彼此为对方着想。莲不放心,电话过来劝慰,当年挚爱她的爷爷离世,她也是用了好几个月才恢复过来;娟在文章下留言:看哭了。情深意切,感同身受。我也想我奶奶了,只是苦于腹中无墨,表达不出。每每看到爷爷奶奶的老屋,总感觉他们在门口聊天,等我回来。学生秋月在微信留言:哭了。想起了我的爷爷,同样的突然,同样的没见着。
是啊,如果卧床,病情日趋沉重,悲痛也有个心理适应期。可是突如其来的生死别离,犹晴天霹雳,把骨肉至亲,震懵了。
黑马哥哥说过:生命中总有一些劫难,我们无从躲过。那是倚天揽月车祸去世后,黑马哥劝我的话。当时也是愣怔了:这世上再没有我的大徒弟了,再没有人笑嘻嘻买了雪糕喊师傅了。记得从单位回到家,都不知道一路怎么开的车。及至程琨大哥去世,也是缓了很久,甚至在单位摔倒。刚从车里哭完出来,故作的坚强,摔的一地粉粹。三哥走了,谁还会再喊我四弟?
那些在我生命里出场,落幕的亲情,那些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那些如山的恩情,那些淳朴的日子,简单的快乐,让人难分难舍:我亲爱的姑爷爷,我亲爱的姥爷,我亲亲的姨奶奶,亲亲的二姨!倚天揽月,程琨大哥,雪松大哥!这些爱我的,我爱的亲人们,这些有血缘的,没有血缘的亲人们啊,依次在生命里来了又去,但所有的美好,都永远不会消失。
只是奶奶,我血肉相连的至亲,我生命的来处,我人生路上的引领人!护佑我几十年的人生,像阴雨连天里头顶的那把伞,像狂风的海面上避风的港湾,刻在我生命的里程碑上,刻骨铭心。养育之恩,教化之恩,几十年生活在一起的习惯,心灵最深处的依赖,拿得起,放不下!午夜梦回,泪透枕巾!
在儒家文化侵浸的这片土地上,因为性别,多少女人一出生就是二等公民。如果不是奶奶,我很可能就一辈子被捆绑在那片土地上,如祖祖辈辈的妇女们。自然也不可能成为我们那个村子里第一个女大学生。是奶奶,坚定地支持我读书!在心灵最温柔最柔软的地方,奶奶是我最强大的依靠,从小到大,从来都是。
迷迷糊糊的两个多月,不想读书,不想画画,不想写文章。甚至约稿也推了,答应了的也没力气写。什么都不想做。电话也不想接。话也不想说。我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动物,缩在自己的小窝里,默默疗伤。只能追电视剧,借以让头脑空白。一日一日的过着。可是看《知否》,一看到明兰的奶奶就哭。一边看一边哭。明兰还有奶奶,我没有奶奶了。以前是讨厌追剧的,太浪费时间。现在想来电视剧也有好处,它是浪费时间,可也能慢慢帮人疗伤。四五部电视剧看下来,再看电影。终于不再一夜梦到奶奶两次了,不再梦到奶奶了,甚至有些梦醒来记不得了。但我能随时想起奶奶的音容笑貌。
单位核检,看校园里海棠花犹在,紫藤萝开的热烈。春天已经这么深了!奶奶,您走的时候,万木萧疏;如今我来单位,花开迷离。时光如水,逝者如斯。怎么又不自觉想起奶奶了?才知道,有些感情是控制不住的。我努力装作很快乐的样子,也许装着装着,人就能真快乐了吧。以为我走出来了。
昨天回家看爷爷,帮着种下小葱、黄瓜和脆瓜。饭后陪爷爷说话,给他讲着一些保健知识,讲着带去的东西的吃法用法。爸爸和妈妈在一旁坐着,我们都努力哄着爷爷,尽量让他高兴。奶奶,我们都没有从失去您的悲痛里完全走出来,我们小心翼翼地安慰爷爷。也彼此安慰,努力过好来着的日子。这样,您才能安心不是?
奶奶,您走了,我也长大了。再回老家,那一角的天空,永远空缺着。我找不到可以撒娇撒泼,可以随意使小性子,却能处处宽容我的人了。我要努力强大起来,成为亲人们可以依靠的人。那些曾经的不愉快,我选择爱,选择宽容。学着像您一样包容着,博爱着。
人生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现在想想,或许是亲人们相爱的方式方法不同,那些有意无意的伤害,也许当时都是彼此的好心。只是因为环境,文化,理解,立场不同,所以有一些误会罢了。我选择谅解。
记得一个小哥哥说过: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好人坏人,大都是不好不坏的人。我的一位恩师也说过:人性是复杂的。既如此,我选择原谅和宽恕所有伤害过我的人。娘家,婆家,社会,单位。我也为自己从前的过错和任性抱歉。人生苦短,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从现在开始,努力试着不钻牛角尖,不生闷气,好好爱自己的亲人们,博爱每一个遇到的人。
陶潜曾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代一代的人们,像一茬一茬的庄稼,被时光的手无情收割。这是自然规律,我们都无力反抗。我们只有努力,对今生遇到的每一个人,努力友好不伤害,这人生才不会那么凄凉,才能说人间值得。
鲁迅曾说: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然而,生离死别的哀伤和悲痛,不舍和悲凉,还是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也会永存亲切的旧影。
奶奶,高中时我学过林觉民巾短情长的那封信,说的是以前不信有,现在宁愿有之类的话,那是他情到深处,家国不能兼顾的无法自拔。现在我却只想说一句:如果有来世,奶奶,换我来保护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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