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塘忆事
文:王月桂
大王庄村对一些人而言或许是陌生的,因为大王庄村之于汶上,正如汶上对济宁而言一样,属于非核心的边缘地带,不了解、不熟悉,对他们来说是正常的,无可厚非的,但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我而言,则另当别论,这里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如果从1980年负笈鲁城算起,离开家乡已近40年了。随着年龄增长,回老家的次数逐渐减少,许多事物的印象也越来越模糊,唯有对家乡的坑塘记忆犹新,尤其是为搜集村志资料专程回村几次后,每当夜深人静,儿时的坑塘便侵入脑海,深知乡情与乡愁保留在童年的坑塘里。
一
每个城市与乡村,都有数量不一、形状各异的坑塘。与众不同的是,大王庄村的坑塘尤其多,并且远近闻名。
“王庄的坑多,马庄的庙多”,这是四邻八庄百姓通过比较得出的论。“不经坑塘,难进王庄”,这是明清过往客商的共同的认知。明永乐十七年(1419年)引汶济运成功后,由西南而来,过南泉河马庄桥,从大王庄村西南而入、村东北而出,成为各地客商的一条便捷通道,由此来往,相比走府过县的官道,不仅省却关卡衙役的勒索烦恼,而且也减少路途的跋涉劳苦,大王庄村成为连接巨野、曹州与宁阳、泰安的重要节点之一。
据民国二十四年《汶上县学区图》得知,当时汶上县境内运河以东的南北通道仅有两条,除了由济宁经汶上入东平的汽车道,另一条则是经嘉祥、南旺、南站、义桥、马庄、大王庄、苑庄至杨柳店,通往东北方的大道。这条大路上,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客商奔波。或推车挑担,或骑马步行,少者三五,多者数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农闲时节,贩运客商的匆匆脚步,彻夜不断。扁担的“咯吱”声,独轮车的“吱呀”声,牲口脖子上铃铛的“叮当”声,蹄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嗒,嗒”声,时常进入人们的梦中。黎明时分,从村头坑塘舀水让牲口饮用,客商洗涮,各种碰撞声,嘶鸣声,又把梦乡中的儿童吵醒。此情此景,村耆谈起,仍津津乐道,仿佛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据老年人说,外地人从进入村内到离开,无论是从哪个方向而来,至少要经过四个大坑。村口有坑,路在坑边,进村见坑,坑在路旁,许多第一次路过的人感到好奇,这里的坑何以如此之多,以至发出“东西南北中,赶不上王庄的坑”的感叹。
村中耆老认为,王庄的坑组成了一条龙的形状,忠鑫街是龙的骨架,村西的坑是龙尾,四组与九组之间的坑是龙心,村东的坑是龙头,前街与后街的坑及莲坑是龙的五个爪子,村口济北大道西侧的两个坑则是龙的眼睛,伸向东北、东南两个大沟为龙的两根须。仔细一想,果真如此;如果绘画出图来,定当栩栩如生。大家不仅对坑的形状描绘的惟妙惟肖,对其成因也讲得生动逼真。
一代又一代传说,王庄的坑是王彦章死后身体变化而成的,五个爪子代表五龙,分别是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唐庄宗李存勖、后汉高祖刘知远、后晋高祖石敬塘、后周太祖郭颜威;两条龙须代表二虎,分别是老黄虎李克用与小老虎高宝同,这样分布,恰与戏剧中“五龙二虎锁彦章”故事相符。传说王彦章是王庄村南受伤被俘后死去的,人们便将他的事迹与评书、戏剧故事及王庄的坑附会在一起,演绎出如此凄美的传说。
也有老人讲,龙形与李世民在此驻驾有关。唐武德五年六七月间,李世民东征兖州徐圆朗时,曾将营帐设于此地,虽仅短短十余天,因是秦王驻驾所在,人们便称这为“王驾庄”。
五年后,李世民登基称帝,王驾庄成为他的龙兴之地,龙形寓意着龙兴。大王庄村是否李世民的龙兴之地,已不可考,但汶上县苑庄镇的大秦、小秦、演马、牧地等村名来自于公元622年的秦王东征,却是无可置疑的。正是秦王大军驻扎于此,大秦村南、小秦村东仍有南大营、北大营、皇宫院的地名叫法。与小秦村地界接壤,位于汶上与兖州之间且地势高亢的王庄成为秦王驾临之处,也不是不可能的。传说是民间对村内坑塘分布的诠释,既提升了村庄文化的内涵,也丰富了村民的业余生活。
二
作为本村人,也感觉村内的坑多。坑遍及村内外,分布大小角落,无处不见。许多人从小在坑边长大,洒下串串足迹,把记忆铭刻在脑海中。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地下水位较浅,坑塘中四季有水,不仅有效地调节环境,而且方便人们的生活,也是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春天里,柳枝低垂,迎风摇曳,绿草如茵,野花盛开,坑塘边成为儿童的乐园。那个年代,大家虽很少有人会背出“拂堤杨柳醉烟”“碧玉妆成一树高”的优美诗句,却深知草长莺飞,胜日寻芳的乐趣。
一有空暇,便趋向坑边,折柳条,捋柳芽,扎柳帽,制柳笛,采野花,追蝴蝶,东逐西奔,笑语连连。男孩最喜欢的是比赛吹柳笛,这个时候,常常看到一众伙伴站在坑边,个个口含柳笛,用力鼓吹。柳笛粗细不同,长短各异,从而发出不同的声音。粗长的低沉浑厚,呜呜的像牛吼;细短的声音尖厉,吱吱的像雏鸡叫。更有心灵手巧的,在一支又粗又长的柳笛上挖出几个眼,制成竹笛的形状,并模仿竹笛的吹奏方式,将手指压在笛眼上,时按时松,发出异样的声响,清脆婉转,悠扬悦耳,引来同伴们无限羡慕的目光。直到吃午饭时,随着伙伴们的渐渐离去,远近的炊烟中仍飘荡着柳笛的余韵,袅袅于天地之间,绵绵不绝。
盛夏时节,坑塘成为儿童避暑、嬉戏的首选之地。到坑塘里捞鱼摸虾,洗澡游泳,逮蝌蚪,捉泥鳅,扎猛子,打泥仗,大半天都在水中,不肯上来。直到太阳偏向西南,坑边树上知了的叫声已经疲惫嘶哑,甚至有的人家已吃罢午饭,这才慢腾腾从水中出来,摘几片荷叶顶在头上以遮挡灼热的太阳,一跑三颠,跑回家中,端起饭碗狼吞虎咽的吃了一碗饭后,有的孩子才发现自己身上仍带有坑中的淤泥,有的甚至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衣服还放坑塘边没有拿回来,惹来大人的阵阵叫骂,也引起伙伴们一次又一次的嘲笑。
进入秋季,伙伴们在坑塘游玩的次数逐渐减少,这不仅仅是天气转凉的原因,还与秋收农忙有着密切的关系。收莲藕,采菱角,沤苘麻,这些都是大人们在坑塘中进行的体力劳动,既脏又累,很少需要孩子帮忙。另外,沤麻多利用水少的脏水坑,麻沤过后,水更黑,麻散发着酸臭的气味,捞上来不大一会儿,臭味便散布半条街,薰得孩子们老远就捂鼻子。这时候,忙碌的大人身边很少看到孩子们的身影。
秋季里,儿童们与坑塘联系的除了割草、放羊,就是自由的玩耍。如果说坑塘带来的快乐,除了可食的莲藕、菱角、鱼虾外,便是用逐渐变黄的苇叶制作芦笛了,有的伙伴能将一两片芦叶放在口中,用舌尖顶住芦叶吹出嘹亮的口哨声、鸟鸣声。还有的伙伴,有家中大人帮忙,用苇叶卷成精致小巧的哨子,能够发出高低不同的声音。女孩子最喜欢的就是用苇叶折叠玩具,亦是小巧玲珑,花样翻新,男孩子对此是不屑一顾的。
入冬以后,村外的坑塘割去芦苇,显得空旷而寂寥,唯有坑边零星的芦花在寒风中摇曳。倒是村内的坑塘较为热闹,尤其是寒冬腊月,坑面结上了厚厚的冰,光光的,滑滑的,大家在冰面上滑来滑去,技艺高超的哧溜哧溜滑行很远,甚至能围绕坑边一周一周往复滑动,还时不时的做几个滑稽动作,这样的高手很快就吸引住大家的目光,赢得阵阵喝彩。
也有初学乍练动作不纯熟的,时不时地摔上几个屁股蹲,引起周边观众的一片笑声,但挨摔者浑然不觉,一骨碌起来,在大人们的指点中继续滑去。年龄稍小一些的,还不敢象大哥哥们那样在冰面上卖弄本领,炫耀技艺,但他们自有乐趣,可以在冰面上推铁环,打陀螺,玩的不亦乐乎。
冬天的坑塘,成为大自然馈予儿童们的大舞台。坑塘滑冰也出现过不少笑话,记得小时候在许多伙伴身上都发生过,就是滑冰掉进冰窟窿里。坑面上有时因为取水凿洞留下了一个窟窿,虽然夜里又结上了一层冰,但由于时间短,还比较薄,稍不注意,就容易漏进去,大多时候是掉进去一只脚,湿了棉鞋和半截棉裤。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冰还没有结厚,或者气温回升,冰下已经开始融化,这时,冰层已经承载不了人体的重量,但一些伙伴艺高人胆大,仍去享受滑冰之乐,就不可避免的出现掉进冰窟窿里的悲剧。这类情况一旦发生,生产队的牛屋就成了大家的避风港。因为冬天牛屋最暖和,不仅可以取暖,免除湿棉裤在身的冰冷之苦,还可以烤火,把湿漉漉的棉鞋、棉裤烤干,回到家中可省去父母给予的皮肉之苦。
模糊的记忆里,牛是集体的宝贝,最受大家的爱护。冬日来临,牛怕冷,必须生火取暖。社员们想烤火,就到生产队的牛屋里去。人们从生产队场院的草垛上扯来干草、玉米秸、棉花秸、豆秸、木头疙瘩、干树枝等,在牛屋里生火取暖。火苗熊熊,大家围坐在火堆四周,边烤火边唠家常,享受着难得的欢乐。
这时,穿着湿棉裤的倒霉蛋掀开牛屋的门帘溜进来,脱掉棉裤,赤裸着下身,讪讪地举起棉裤,靠近火边,在一片嘲笑声中,慢慢烘烤。每当此时,一些年长的便添柴续草,让火燃烧起来,善意的老人理解孩提的苦衷。单见火焰时高时低,烟尘瞬间弥漫屋内。待到吃饭或睡觉时,湿鞋、湿裤不仅烤干,还变得热腾腾的,穿在身上反比以前更加舒适。回到家中,浑然如同没事人似的。这全赖牛屋的眷顾,个别伙伴竟因此成了牛屋的常客。

三
坑塘不仅为儿童带来乐趣,也为农家生活提供方便。在人们的四种基本需求中,穿衣是头等大事。 礼仪之邦的中国,衣着是人们精神面貌的外在体现。
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穿的虽朴素、破旧,但必须干净齐整,这就更加辛苦家庭主妇了。在劳作之余,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精打细算,用心操劳。调皮好动、疯癫一天的孩子回到家中,衣服脏的如同泥猴一般,全身汗臭。普通人家很少有人有替换的衣服,无论早晚,大人都要把脏衣服洗出来凉干,第二天早晨能让孩子穿上干净的衣服。往往夜深人静时,坑边仍传捣衣声。相对于洗衣服,洗被褥更为费时、费力。
庄户人家的被褥多是老粗布缝制,经过一个冬季,早已污垢斑斑,尤其是被褥的两头,脑油染得发黄变亮,在水中浸泡以后,棉纤维因吸入大量水分而发生膨胀,变得沉重而庞大,普通的洗衣盆根本无法承载,在坑塘里洗被褥便成为最佳选择。
入夏之后,每天都会看到数目不等的家庭主妇,一个个端着装满衣服、被褥的洗衣盆、竹筐,带着皂角、棒槌、搓衣板、锤布石,环列坑塘四周,浣洗衣物。大人们先洗衣服,等到被褥在坑水里泡湿浸透以后,再将用水泡软的皂角反复摩擦被面、褥子的两头,以起到去污效果。
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根本买不起,也买不到肥皂、洗衣粉之类的东西,只能采用祖辈相传的土方法,用皂角去污。据科学测定,皂荚中含有皂甙成分,具有表面活性剂一样的性能:起泡、去污、乳化,并且比真正的肥皂耐硬水,不含碱性,对布料无损伤。既经济实惠,又环保,皂角成为农户清洗衣物的必备品。光靠皂角不能从彻底清污,还须用棒槌反复捶打,在搓衣板上来回揉搓。如此多遍,纤维组织变得松弛,藏在缝隙里的尘土污渍才能之间脱离。再拽住被褥的一角在水中荡来荡去,反复涤荡,直到满意,才捞出来抖净拧干,折叠整齐,放在清洁的石板上,用棒槌敲击出里面剩余的水分,使之平整熨帖,以便回家晾晒。
在各家母亲浣洗忙碌的身旁,总不乏孩童的身影。有的是跟随而来,有的是中途找去。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年龄相对较小,不能独自出去找伙伴撒野的孩童,他们赤着脚,挽着裤腿,在母亲身边穿来穿去,时不时地因脚下打滑而发出一两声尖叫,惹来大人们的阵阵呵斥和笑声。
坑塘给农家的洗菜、浇园带来了方便,树上刚摘的梨枣、地里新采的蔬菜,首先在清澈的坑塘里涮静泥土,然后用筐、篮带回家,再用井水清洗。
上世纪六十年代及以前,家家都有自己的菜园,正如农谚所言“房前屋后,种瓜种豆”,老百姓都会利用房前屋后和墙根拐角的空地,种植时令菜蔬,面积虽小,品种却多,有辣椒、茄子、豆角、韭菜、大葱、芫荽、黄瓜、眉豆……当炊烟升起时,从自家的菜园里,拔几颗带着湿润泥土的大葱,摘几枚莹润的辣椒,揪几根黄瓜顶花带刺儿,采一把嫩绿的豆角,现吃现炒,鲜美可口,经济实惠又绿色环保,现在已很少能吃上那种纯天然的时鲜蔬菜了。
农谚讲,“花儿离不开树,蔬菜离不开水”。不仅是肥随水走,而且植株吸收养分也需要水分参与,因此蔬菜需要时常浇水,尤其是夏天,每天一次甚至于早晚各一次。
浇菜园,坑塘里的水远胜井水,因为坑塘水里面一般都有鱼和虾,含有一定的微生物和腐质物,营养成分比较高的,有利于蔬菜的生长;而井水不仅凉, 并含有大量的钙,镁,盐巴,容易造成土壤碱化。家家浇菜园,都到坑塘中取水。不仅大人,连孩子都加入取水的行列,盆盆罐罐,都成为坑塘取水的用具。
夏天里,到坑塘取水成为孩子们乐此不倦的美差。浇菜园虽然经常去坑塘取水,但需要量不是特别大,与打墙盖房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打墙盖房,尤其是脱坯打墙,“和大泥,脱大坯”,需要大量的水,而且一干就连续十余天,非常劳累。至今,年龄过60岁的仍能忆起“脱坯打墙,活见阎王”或“脱坯打墙,不死也伤”的谚语,可见其辛苦程度。脱坯打墙,对当今的年轻一代来讲,是遥远的故事;但对老一代而言,却是故乡的记忆。

四
坑塘属于集体,但利用率比较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只有少数的大型坑塘都得到了利用。村外两个大沟早些年种植芦苇,后来因缺水干旱被开垦种上了庄稼。
村东南有南北形状的坑塘,人们称为莲坑,当是早年种藕而得名。模糊的记忆里,仍有坑塘内莲花盛开,采莲蓬、摘菱角、捕鱼、收割芦苇的印象,但最深刻的还是生产队在坑塘里沤麻,社员剥麻的情景。
九、十月初,是生产队里集中沤麻的时节。沤麻需要开阔的水面,一般常在村口带水簸箕的大坑或东沟西头进行。这样距离住户不远不近,既省得村里人老嗅到沤麻水的气味,又方便剥麻的把麻杆运回家中。
麻高两米左右,一捆麻棵重达一二百斤,必须身强力壮的棒劳力下到坑里才能在将捆麻摆弄整齐,纵一层横一层叠压摞实,下层麻捆压至坑底,上层摞到水皮,然后在上面压上一层厚厚的泥土或若干条石,并用麻皮搓绳来回捆绑拴在木桩上固定,以防麻排浮动。
麻在坑内沤一周左右就要捞上来扒皮。时间过了,麻就会从秆上脱落下来,乃至腐烂,制出的绳子不结实;时间太短,扒时护皮,麻匹扒不到头还发硬,既不结实也不好使。沤好的麻捞上来,要抓紧时间把皮扒下来,否则风干了皮就容易贴在杆,不能扒出完整的麻皮,扒的一段段的,既不便于整理,加工也不方便,质量受到影响。
为了调动社员扒麻的积极性,尽快地把麻扒出来,当时生产队规定谁家扒了麻只要把麻皮在坑水中涮干净交给队里,麻杆就归自家所有。这在当时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因为完整的麻杆可以加工成箔,用来晾晒东西,即使断了的,也是很好的烧柴。
因此,扒麻时,家家户户,男女老幼齐上阵,不顾呛鼻的臭味与黑乎乎的坑泥,个个争先恐后将一捆捆刚从坑里捞上来,带着污泥的麻棵抱到自己的地盘,快速的劳作,一条条麻皮扒下,一杆杆麻杆堆在面前,不多长时间就弄得身上脏兮兮的,孩子们更是混头花脸。整个生产队的老老少少散列在坑塘周边,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随着生产队的解散,坑塘里再也见不到扒剥麻的劳动场面了。由于坑周边栽满了树木,可以遮挡阳光,坑塘便成为集体活动的场所。社员们坐在树荫下,边乘凉边听队长分配工作,或召开会议、传达文件。早去的、晚走的,抽烟聊天,家长里短,说说笑笑,有时还能听到《杨家将》《岳飞传》《薛仁贵征东》等历史故事,坑塘由此又成为信息传播和休息娱乐的场地。
夏天里吃午饭时,住在坑塘附近的男人们,端着饭碗,抓三两个锅饼、火烧,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坑边的大树下,边吃饭边聊天。
为了用水方便,生产队的打麦场都设在坑边。记忆中,队里的麦场就设在莲坑的西侧,与二队麦场相邻。两块场地基本连在一起,东西约五六百米、南北三百余米,东边临坑,西面靠路,南北远离住户,宽广而空旷。
麦收来临之际,队里就早早动手修整麦场,我们这里称“安场”,先用䦆头把地刨开,或用犁浅耕,然后用耙反复平整,直到推平耱净,再从坑里提水泼场,把土湿透,凉上一两天待其微潮时,将麦壳及打碎的麦秸洒在土上,用青石碌碡一遍遍碾压,直到地面结实坚硬,平整光滑,凉干以后即可使用。
农村的夏天非常闷热,宽阔平整的麦场上成了乘凉的好地方。晚饭以后,忙碌一天的村民便各自带着凉席、板凳、蒲扇,陆陆续续来到家南的麦场上,把席子往地上一铺,或坐或卧,乘凉聊天。人越聚越多,打麦场上也逐渐热闹沸腾起来。
由于东边是大坑,男人、孩子下水洗澡成为常态,自然而然地,场地上人们分为两大部分,东边靠坑的二队麦场成为男人的世界,西边临路的三队麦场是妇女们乘凉的空间,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如果哪家的孩子找自己的母亲,不用问,到西半部去即可。阵阵东南风吹来,给麦场上的人们带来无比的惬意,也带来欢声笑语,许多人,尤其是男人与孩子们聊到很晚才回家睡觉,有的干脆在麦场上睡到后半夜,直到露水出现,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人多、时间长,聊天的话题就多,从粮食收成到天气状况,从邻庄的新闻到本村的传说轶事,打麦场成了孩子们的第二课堂,在这里获得了更多的生活常识和历史知识。有趣的是,与乘凉的场地一样,大人们给予孩子们的知识,也具有明显的不同,在西边麦场听到的更多是童谣、儿歌与月亮姥姥、牛郎织女的故事,这个婶子讲一个故事,那个大娘唱一首儿歌,不少的伙伴就是在这里学会了唱“月姥娘,打汤汤,割了麦子叫娘”、“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在不知不觉中丰富了知识,感受到传统文化。
东边麦场上不时有人下坑上坑,光屁股的孩子跑来跑去,喧嚣而粗狂。在男人世界里,故事也带有勇武精神与传奇色彩。上过私塾或高小毕业的,在农村是有文化的读书人,看的书多,他们主要给大家讲《水浒传》《三国演义》《隋唐演义》《三侠五义》等英雄故事及民间传说,尤其是将五代历史与本地结合,把古战场搬到了昙山、郭家林,引起了听众的浓厚兴趣,比如王彦章大战鸡宝山、回马枪刺死高思继、五龙二虎锁彦章等等。讲故事的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听众全神贯注,出神入化。一部《鸡宝山》,耳熟能详。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喜欢教孩子们认星星,北斗星、银河系,早期粗浅的一点天文知识就是在坑边乘凉时获得的。如此欢快的学习氛围,对当今的儿童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了。

五
8月份以来,回家的次数较往年增多,发现坑塘越来越少了,部分坑塘由于区位优势,早已填土整平,建上房屋;一些闲置的坑塘也得到了治理,坑边铺上了新砖。
在整治村容村貌,整理闲置资源工作中,大王庄村作为示范点,开展废弃房屋、坑塘及荒片拆除和综合利用工作,取得了显著成就。
2019年11月6日,山东省自然资源厅党组书记、厅长李琥来到大王庄村,对村庄规划给予高度评价。家乡的坑塘少了,村庄面貌新了。坑塘故事仍在流传,乡村文化继续传承,游子对故乡的思念与日俱增。
坑塘承载历史,寄托乡愁。乡情难割难舍,记忆难以忘却。
(2019年12月12日-28日)

作者简介:王月桂(1962-),字子刚,号中都太史,山东汶上人。中学高级教师,山东省历史学会会员,山东省钱币学会会员,济宁伏羲文化学会专家团副团长,汶上县钱币学会副理事长。主要从事中国上古史、东夷源流史、古代文化史与历史教学研究。出版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趣味历史》《历史科高考应试指南》及《三维设计》等教辅读物150余种(主编)。在《文史知识》、《中学历史教学参考》等报刊发表论文100余篇、全国中文核心期刊12篇,《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资料卡片杂志》全文转载3篇。近年专注于东夷源流考古、伏羲文化与汶上历史地理研究,探索以人类学、考古学为基础,应用多重证据法考证上古史的新范式,提出“汶泗流域为东方的美索不达米亚”“中华文明源于汶泗流域”说暨汶上为“东夷之源(东贾柏)、太昊之都(阚城)、蚩尤之墟(次丘)”三论点,研究课题为“东夷源流考证”、“太昊伏羲研究”、“蚩尤史迹寻绎”。历史教研同时,亦涉文学创作,主要有《汶上一中校歌》《诵上九山二十韵》《汶上赞》《小小说四题》等。联系电话:15253708485(微信同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