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踩泥屐
作者:雷涛 朗诵:孙小群
拂去儿时记忆的尘埃,我依稀想到了一件什物:泥屐。
在八百里秦川的农村,大凡上了5 0岁的人都会记得这个雨季专用的如同小高跷一般的“鞋子”。泥屐属纯碎的木制品,它的形状就像一对缩小的小橙子,橙面的大小依人的脚面大小而确定。其质量优劣也有很大的学问:核桃木、柏木、还有山里的青岗木都是上等,最差的就是杨木了。除此之外,还有系带的区别,好泥屐的系带是皮革,其次是麻线,再下来就是一般的绳子,当然、泥屐还有高低之别,这与人的个头及爱好有关。
在我的少年生活中,下雨时踩屐是乐趣,也是一种人生的挑战。
本来我是惧怕踩泥屐的,觉得“精脚片”(光脚丫子)在泥地里行走更舒坦,可是几次让泥泞中的小瓷片划破了脚面血流不止,影响了上学。之后母亲劝我:“娃呀,不要争熊了,赶快把泥屐踩上吧!”这样,我才慢慢去试了。

学踩泥屐并不是件易事。先得有勇气,刚刚上路时,你会胆颤心惊的。因为雨天村上的路面都是稀泥一片,中间又是车轮子压过后形成的一对深沟,稀泥下边的路基有高有低,凸凹不平。不小心,就会绊倒,滚一身泥巴,有时站也站不起来,只能跪在泥里求助。会踩泥屐的大人们,除了有胆量有勇气,还在于他们对泥水路的熟悉度极高,哪儿硬的,哪儿是软的;哪地有坑有凹、有棱有坎,心里明白,所以走得路来自由自在,如履平地。我曾经多次看见邻居的一位大哥在大雨中踩着泥屐肩扛一斗粮食去磨房磨面的情景;身披一件塑料布,两只手向上扒着斗的边缘,斗的上面还盖着大草帽,就这样大踏步地迈进。每次看到这个情景,我就模仿着他的样子在自家的院子行走,最终还是失败,因为顾了上边的斗(斗还是空的),就顾不了脚下,顾了左脚、顾不上右脚。直到后来有了高腰雨鞋穿,我都没学会扛重物踩泥屐走路。

上小学五、六年级时,每当天下“淋雨”(长时间的间歇降雨,有时会持续月余),我们班的男生们就成了踩泥屐大军。你看,有身披蓑衣的,有头戴草帽的,有打雨伞的,也有什么雨具也不戴的。他们的脚都为泥屐所系,还你追我赶相互嘻闹。有时两个人为显示各自的技艺,竟然会在雨中扭打摔跤,谁倒地输了谁就“认卯”。常常是回到了教室之后,不免要受到班主任老师的训斥。那个时候,每逢雨天,每个教室的后边都会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泥屐,形成独特的风景。不知情者,准会认为那是成堆的小木橙。卸掉泥屐后,自然有一种异常轻松愉快之感,虽然脚上的布鞋没有脱,但松泛得和没穿鞋子一样。那种松泛感在后来的几十年中再也无法感受到。
我所读的小学就叫“庵庙”,也就是烧台庵,从村中到“庵庙”要上一道长坡,看到伙伴们的高超技艺,我总是自我责备:在这方面我怎么显得这么笨拙呢?!看到别的同学上坡行走自如,我就小心翼翼地跟着走,越是小心,越出事,不知多少次在同学们的掺扶下,我还是踏空了,踩歪了,差点摔倒了。有一天,还是双双哥教给我窍门:踩泥屐上坡,只需用前边两只腿子(每只泥屐四条腿子),不可四只都用。下坡刚刚相反,只用后边两只。这真是“一窍不得,少挣几百”,就这么个道理,我却悟不出来。我照着他的指点去走,果然奏效,没过多久,我也成为一个上下坡可以奔跑的行家了。

踩着泥屐做“斗鸡”和“狼吃娃”游戏是我们最爱玩的两个把戏。“斗鸡”是在两个人之间进行,谁输了谁自认倒霉。那怕你倒在烂泥中成了泥人也心甘情愿。一般来说,只要你勇敢无惧,豁出去了,都能取得“先下手为强”的效果,遇上技术高强的就麻烦了,任你冲撞和打压,他都会诈败或闪过,然后反冲锋,转败为胜。最怕的是“群殴”:几个人,有时1 0多个人一起“打乱仗,”不分敌我,不分先后,你撞我,我撞他,乱打一通,彼此混战。乐在其中,往往是谁也顾不了谁。直到结束“战争”时,大伙都是一身泥,包括头上脸上都被泥水浸染,也分不清个胜负来。最后,大伙你笑笑,我笑笑,然后各自走人。
踩泥屐不怕摔倒,就怕歪脚。摔倒了不要紧,爬起来就是,只是双手沾满了泥,或是裤腿被泥水浸泡,歪了脚轻则疼痛,重则脚腕会发生骨折。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就遭透了,是踩泥屐中最为不幸的事。我在上六年级第二学期时就发生了踩歪了左脚腕损伤的事。至今,我的左脚腕仍留有后遗症。
1968年的秋后,我上了薛固中学。就在烧台庵小学紧东侧,是由薛固农业中学变过来的。上学同样要走那面大坡。在雨季到来之前,身为“公家人”的父亲咬着牙从工资中拿出一笔钱为我买了一双高腰雨鞋,算是对我上中学的奖赏。高腰雨鞋在当时可谓高档的奢侈品,在初中一班4 0多位同学中,除一名女生穿有这种雨鞋外,我是男生中的唯一。还是和童年的伙伴一同步入中学校园,他们在雨季依然踩着泥屐往返于家里和学校,而我显得很离群。和他们走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们投来的羡慕的目光,让我很感内疚。我觉得自己成了一种远离伙伴的异类,也感到了一种别扭。我提出与伙伴们换着穿,他们竟然一一拒绝,无奈,我只好鹤立鸡群了。从那个时候,我完全告别了泥屐,也告别了一种后来再也不曾感受到的纯真的情谊。接着上高中,当脱产干部,然后上大学,我离儿时的伙伴越来越远,泥屐也几乎被我忘却了。
那年初春的一天,我接到一位堂兄的电话,说我的一个侄子来日要办婚礼,要我一定要返乡出席。我无法推辞,如约返回。堂兄已过六旬,仍住着“烧炕”。当我们围坐在炕上喝酒吃菜之时,我猛然看见炕头的墙上挂着一双泥屐。我问堂兄:“那是泥屐么?”“就是的,我踩过的,早没用了。”堂兄说。“留着何用?”我又问,“没用了,没用了,不过留下作个纪念也挺好。”堂兄边说边站起来把泥屐取下给我看,我顾不得拂去泥屐上厚积的尘土,把这个已成为历史文物的东西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坐在一旁的堂孙不屑地说:“爷,你咋不嫌脏,那个小板蹬有啥好看的?”我看了堂孙一眼,双把目光落在泥屐上。我对堂兄、对堂孙,也是对我说:“我不会忘了我当娃的时候,也不会忘了小时候走过的路。这双泥屐可以为我作证。”“爷,那你就把它带到西安作个留念吧。”机灵的堂孙竟然猜到了我的心思。
堂兄不由分说,急忙跳下炕去,站在院中,用“甩子”打掉泥屐上的灰尘,又用一张旧报纸将它包好,还用一根尼龙绳子扎紧,才递到我的手中。
泥屐上的尘埃是被拂去了,可是却永远拂不去我心中的思念,那便是少年的我的天真烂漫的生活趣事,还有那段值得玩味的历史与年代。
作者简介:

雷涛:陕西武功人。1978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历任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干事、部长秘书、宣传处副处长、办公室主任、《陕西宣传向导》主编,西安电影制片厂常务副厂长,陕西省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中国作协第六、七届全委会委员。省文史馆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书画院副院长;陕西文学基金会理事长。
主播简介:

孙小群,笔名、网名冰莹水晶,教师。丝绸之路国际诗人联合会常务理事,陕西省朗诵专业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少儿诗社副社长兼秘书长,西安市作协会员,长安作协散文委员会副主任。著有诗歌散文集《为了春天》。都市头条金牌主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