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似琉璃(长篇小说连载十)
文/范錚
第十章 风过兰芷
妹妹开车,我们回家。
王思雨已经不眩晕了,但是妹妹不让她回医院宿舍了,要她跟我们一起回家住。她想了一下,同意了。
王思雨一直很体贴入微地照顾我,让我很不好意思。感觉她的的照顾有刻意的温柔。
王思雨不眩晕了,但是我却一阵阵的眩晕。特别是在妹妹放出车里的音乐之后。
既然爱了就不后悔。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背。我的爱如潮水……我再也不愿见你在深夜里买醉。不愿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
深夜里,车子在流动,音乐在流动,歌声在流动。
我的感觉也在流动,与夜色相融合。
我喜欢这夜的颜色,她覆盖了我的伤痛,也让我的思想不再紧张。
夜色象一张床,让我的精神得到休养。
车子象一座流动的房子。我和王思雨坐在这房子里舒适的沙发上。
我们是以相依相拥的姿态坐在沙发上的。
我们象是一对历经磨难的老朋友似的相依偎,丝毫没有感觉做作的成分。
妹妹也认可了我们相依偎的姿势。
这样的坐法,在我心里上是一种妥协,或是圆滑的适应和随遇而安。多少有点可耻的成份。
就因为此时心里的虚弱,需要一种安慰的相拥,就无耻地不去拒绝抚慰的温柔。
这是一种伪劣,是一种商业感情。
由此更证明我是一个地道的商人。
与王思雨近距离的接触。我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
品味这清香的时候,我头脑中晃动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一个曾经在我怀里停留过数秒的身影。
这清香让我产生了错觉。
我是不是眩晕我不知道。那个身影有明显的魔力,让我触电。
我头脑中盘旋着一个名字。我控制着自己,别喊出这个名字。
但是,我的自抑力没有抗住我的恍惚。
我嘟嚷出了这个名字:
佟彤。佟彤。
我感觉出王思雨的身子一动。
她一下与我拉开了距离,恢复了她的矜持与精致,一下坐直了身子。
妹妹也侧身瞅了我一眼。
妹妹说,哥已经不可救要了。
王思雨说:“像哥这么痴情的人已经不多见了,特别是在这个商业社会。”
妹妹说:“主要哥是先入为主。他根本就没真正恋爱过,所以得到一点奇妙的错觉,就着魔了,就拼命去追求,也不考虑合适不合适。你说对不对?思雨。
王思雨说:“你是心理学专家。还用问我对不对。我对哥又不了解。怎么能知道呢!哥没恋爱过。我不相信。”
妹妹说:“我觉得哥很了不起,也很可爱。那些女孩没眼光。”
她这话的意思是,你很丑,但你很温柔。丑不是你的错。
王思雨又仔细地瞅了我两眼,没吱声。
我能感觉王思雨的眼神中有酸涩的东西。
我如果看到一个女孩不可救药地迷上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不是我,我也会有这种酸涩,不管我爱不爱这女孩。
“哥都受伤了,你们还说这样的话,太残酷了吧?”我说。同时认真地看着窗外。
王思雨说,医学上有一种理论,叫以痛止痛。就是以暴制暴,以毒攻毒。我们在帮你以痛止痛。
你们是在往伤口上撒盐。让人心身俱伤啊。
我长叹一声,在座位上又调整了一个更颓废和坠落的坐法。
我脸上那一点伤像是星火燎原一样,微弱但是漫延。让我感觉脸已经变得不知形状。
我不戴眼镜的眼睛,亲切地观察与体验着世界,虽然模糊,但很实在。
妹妹不说话。但是我发现她总在倒车镜中在偷偷地观察我。
我忽然有点像刚犯了错的小孩,茫然而不知所措。
哥是不是很傻?我问妹妹,也问王思雨。
傻倒不是。就是有点愚。妹妹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傻。知可为而不为,知可为而不知如何为,如何为之后又不知何以何为,谓之愚。王思雨说。
以我强大的思维能力竟没听出王思雨的汉语内涵。
可见,我不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从前我误会自己了。
王思雨又说:有意识地把同一概念变换成多种形式出现,可以大大提高概念形成的速度和质量。
妹妹大笑。声音怪味,像是她听懂了似的。
但是以我了解妹妹的程度知道,她只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吃着麻花推测油条的滋味,联想多一点罢了。
What do you mean?
王思雨也笑,笑得冷静典雅。
就是说你一个观念形成了,不防换一换形式或方法。比如你爱上了一个人,你不防把这种爱加上一些前缀。就说爱不变,加上一个父字,就是父爱,加上一个敬字,就敬爱。再或者,爱了,换一个人,也可以爱。……
或者,或者,再或者。其次,其次,又其次。
爱,就爱了,哪有那么多或者和其次。
我已经蒙了。爱到很清醒时,那可能就不是爱了。也可能爱的是物质或现实而不是感情。
医学硕士给我上了一课。只是我才疏学浅,听得东鳞西爪,圄囵片片。
由医学硕士的理论,聪明的我立刻推导出我的发现:
我爱上了一个名字。
佟彤。
除了名字,我还爱什么?不知道。
我的脸伤又痛了。
明天是星期几?我问。
星期天。王思雨说。
啊!明天我一定要休息。
有一首老歌,说“爱像星期天的早晨。”
我似乎体会了爱,但没有体会出像星期天的早晨。
我起床的时候,看了一下表。
已经是九点了。星期天早晨的九点。
我洗濑完来到客厅时,发现这里早已经是其乐融融,欢歌笑语了。
他们在吃早饭。父母端坐在主位上。王思雨和妹妹像两个优秀的餐厅服务员,把父母照顾得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虽然感觉他们怎么能把我这个重要家庭成员给遗忘了?
我看了一下,饭菜竟然十分丰盛。
我在挨着王思雨的座位上坐下来。跟她打了声招呼。说了句,外面下雨了。她说,昨晚就下了。
我也知道昨晚凌晨二点以后就下雨了。
难道她也和我一样也失眠了?
父母对王思雨很喜欢和看重。不时地让我和妹给她夹菜。
王思雨得体地应答着。显出与我和妹的关系都很不一般。
王思雨与我的默契和呼应让父母更加开心。
但是我知道我们心里都有数。就象明了我们自己的冷热一样。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好演员。
妈妈对我说,今天的菜都是王思雨的手艺。
真是不简单,上学的人,还会一手好厨艺。
我看桌上的菜。却都叫不上名字。只认识菜的主料,鱼或肉什么的。
王思雨向我介绍。这是花生肉丁。那是小炒鱼。
我一边吃,一边暗赞王思雨,手艺真不错。研究生对做菜也挺有研究的。
王思雨给父母各夹一块鲭鱼,告诉他们这鱼是带甜味的,适合老年人吃,这菜叫椒麻鲭鱼。
我问王思雨,怎么有这么好的手艺?
王思雨小声地在我耳边说,她父亲是一名优秀的厨师。
我感觉脸发红,她告诉我这样一件事完全没必要像说悄悄话一样在我耳边私语。
我看了一眼母亲,她正是
幸福地瞅着我和王思雨微笑,很满足。
别人能误解我们。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自己误解自己呀!
所以,我很快就吃完了这餐早饭。
我躲进了自己的屋里。是悄悄躲开的,因为她们谈得很热闹,很投机。
没人刻意地注意我。
我躲到我的床上,看书,看雨。
雨下得很朦胧。
像台湾那种情调暖昧的小诗。
这样的雨,像网,又像思绪。
她下她的,你想你的,她只是为你创造点意境或情调。催发你的思恋或心绪。
这雨真好。
缠缠绵绵,幽幽怨怨。
某种天气,就是某种心情。
我对雨的心情最多的就是童年时的心境和气氛。
雨总是伴着许多的美好的记忆。
雨天念那种只知词句不知其意的歌谣。
雨天在雨中与小伙伴奔跑,也许只为溅一些水花,或是为争抢树上被雨击落的几颗水果。
雨天,撑着奶奶家那把唯一的破油纸伞,骑着木橙当马在庭院里嘻戏。而奶奶在里屋与邻居谈着沉旧的话题,我们只能听见一二句传出,心中便充满了快乐和安全感。我记得七八岁的时候,一次在雨中,我向着天空大喊,我要最美的新娘,最美的新娘,新娘。
我这样大喊,邻居的小胖也跟着大喊。
我们满院子跑,满街道跑,喊着跳,跳着喊,很兴奋,很快乐。
其实,我们并不知喊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好玩。一位邻居的大人叫住我们,问:什么是新娘?为什么要新娘?
现在想起来,这位邻居可能有阴暗的心理。
我答:新娘就是穿新衣服的妈。
小胖只是跟着瞎乐,其实我知道他也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只觉得好玩。
那时起,我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了。因为我知道了什么叫新娘。
长大之后,“我要最美的新娘。”就成了我心里最隐秘的潜台词。
我一定要找到我最爱的那个人,结婚。
成人的世界,爱已不再单纯,但是,我不管。我发誓一定要寻到我心里的最圣洁的爱情。
这种幼稚和偏执已经长成了我心里的坚实的肌肉
它起到的作用不仅是心理上的,更像是生理上的。
这种不合时宜的心理反映根深蒂固得近乎变态。
这是聪明如我的人能意识到而改变不了的恶性痼疾,有很大的惯性。
这些是我爱又总爱不明白的原因。
如果佟彤是我心中的最爱,
那她就是最美丽的,没有杂质的美丽。
她是我心中最美丽的想往吗?
是。我的心痛可以证明。
妹妹走进我的屋里。看见我半躺在床上,冲我比划着手说:“今天,哪也不许去。这是父母大人的命令,也是我的命令。爸妈已让我给你们公司的王浩打了电话,有事让他多跑一跑。今天,你只能呆在家里,陪父母过一个高兴的星期天。听清没有?”
“为什么?”我说。
“什么也不为,为了高兴。你要让父母高兴,就得执行命令。听清了吗?林总经理。你以后别总问为什么,开动大脑想出为什么,才是聪明人。”妹妹指着头说,“这不是用来走路的。”
妹妹闪动着她那被我喻为“纯洁的无知”的大眼睛跟我说话。她总忌恨我戏弄她笨。
“我们晌午要吃大餐喽。懒虫,刚起来,又趴窝了。”
妹妹说完,像风似的又飘走了。刚超出我的视线又返回来说:对了,忘说了,爸特别让我告诉你,你要不听话,就再别认这个家了。
妹妹走时,倒是没忘瞪我一眼。
我自我安慰,聪明人遭忌恨是正常的,没办法。
最要命的事情是这样:你刚定下一条规矩或原则,就马上出现破坏你的规矩与原则的事。
而你要想不破坏,代价就至少是抓心挠肝的不舒服,甚者肝胆俱裂。

作者简介:
范錚,高中语文老师,十七年只教高三。业余时间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散文,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