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家住野猫溪新生院 不知道野猫溪这地名的由来,从我家住进那儿,到搬走也未见过一只野猫。至于溪沟,就是流经新生院的下水道。这条下水道有的地方裸露在外,叫阳沟,有的上面盖有条石,叫阴沟。再说新生院,其早年是观山坡(埋藏死人的地方)。或许因为我们的到来才使这儿获得新生,故名新生院吧。
在新生院,只要掘地深一些,就能发现腐朽的棺木或白骨。邻居大娃,小娃门前还有一棺生基。晚上路过生基,只觉后背生寒,令人毛骨悚然。听大人们说,生基是指没有埋过死人的空坟,如同现在的公墓,是活着的人为自己或亲人提前修的墓地。我们即使知道生基没埋过死人,但每次路过见那张着巨口的生基仍然胆怯。时间长了,看惯了就不怕了,夏天为了避暑有时还钻进去玩,虽然阴森,但很凉快。

野猫溪应该指的是中学街向下走到石溪路那段路吧。野猫溪排头,最有印象的是补锅的张大伯。因张大伯个子瘦小,腰杆佝偻,脖子偏向一边,背地里人称张偏颈。张家人丁兴旺,有好几个儿子,长得都很帅,可能是遗传了其母亲的基因吧。其母漂亮、利索、干练。在自然灾害那个年代,张家若不是张大伯有补锅手艺,恐怕很难养活他那几个儿子。
张大伯的补锅手艺不知是从那儿学的,或许祖传的。补锅,张大伯得等到破锅积累到一定数量才生火补锅。补锅那天,围观的人很多,因那时文化生活单调,街上死个耗子都有人议论半天,何况补锅那红红的炉火,也算一道风景线吧。那个物资匮乏的时期,张大伯这门手艺使许多家庭避免了有米无锅的尴尬,也解了大伙儿的燃眉之急。

张大伯家出门向下左拐上几步梯坎下是野猫溪最大的官茅厕。一条街的人都到那个官茅厕方便 ,早上还得排队。 搞不清楚,一条街的人都到那儿方便的官茅厕,居然没有一个化粪池,每天就靠附近农民来掏粪循环,但从没发生过沼气中毒或爆炸事故。或许是那时吃的是粗粮,伴的是青菜,没有油水;或许是大多数人处于半饥饿状态,吃得少,拉得少,还没产生沼气就被农民掏走了。(笑)再顺大路朝前,就到了水站。所谓水站其实就是一个水龙头。那时自来水管道还没有安装到户,如果想吃自来水就得到那儿接水,不然自己就要去长江里挑水。长江挑回来的水必须先用明矾澄清后才能使用。而那水龙头除深夜外,一直没停过。等水时大人、小孩、姑娘、媳妇都喜欢聚到一起胡侃聊天。聊得起劲时,即使排队轮子到了,也会让后面的人先接。水是按挑计价,一分钱一桃。小孩也挑一副大桶来接水,道理你懂的。(笑)最先还有人收钱,后来大家都自觉放一分钱到一个只能放进不能取出的铁皮盒子里。
再往前走,就是姚风院,也叫望夫楼。姚风院住的大多是在长航工作的员工。每当船靠码头汽笛一拉,家属们就知道是自己家人回来了。有高音喇叭的船,有时就扯起嗓子喊,“XX快点,到X码头来拿东西!”听到喊的是自己名字时,心里美滋滋的。尤其女人知道自己男人回来了,更是跑得屁颠屁颠的。(笑) 那时候船上工作待遇不错,一是吃饭不要钱,二是沿途可顺便带土特产回家。印象中,船上工作的人,老婆都好找点。(笑)但改革开放后铁路、公路运输发达起来分流许多客人,谁还会坐时间长,旅途枯燥的轮船,除非是游三峡的。到后来船上工作更不吃香了,也没人乘船,故而许多船员也下岗了。

张大伯家右边向下走,就是去新生上院的路。原本那里不是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一遇到下雨,路很滑。我记得每次挑水路过那段,就胆颤心惊,还摔坏过水桶。
新生上院比较出名的是刁家院子。院子大门坎下有棵很大的黄桷树。傍晚总有几个小伙伴坐那儿望着对面的朝天门吹牛。刁家院子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却住了十多户人。除了我发小外,还有我的启蒙老师—徐金枝。徐老师书香门第出身,头上梳着整整齐齐着的毛髻,身上穿着旗袍,收拾得一丝不苟,很有气质风度。听说,徐老师先生是右派,因此生活比较压抑,两口子下班回来就窝在楼梯口上一间小屋里,从不下楼。

除了上课外,徐老师很少说话,害怕又因言获罪。他先生姓什么不知道,脑海中至今也没有她先生印象。大家都知道,能定为右派的肯定是人中龙凤,花中魁首,可惜他们生错了年代!
新生上院向河边走,就是新生下院,一排能看到长江的房子。也是我们去河边游泳必经之路。住在下院的还有我一位女同学。长得白净、漂亮,很招人喜欢,可惜当年没抓住机会(笑),再见面时已成为了别人的妻,孩子他娘了。

文革期间停课闹革命,不用上学,我和我兄弟常去长江游泳。起初父母担心我们被淹死,管得严,后来见我们会游了,也就懒得管了。游泳的地方是一段急倾斜的岩石河岸,正对江中,一块巨大的状如乌龟的小岛,俗称乌龟石。(因影响航道如今已被炸毁拆除了)。那时还没有兴修三峡水库,长江水流湍急,发洪水时没人敢下河游泳,更莫说横渡长江了。
记得那是六十年代末,我和我兄弟,还有几个小伙伴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情况下,从乌龟石出发向江北游。再横渡嘉陵江到朝天门,再从朝天门游回南岸,从而实现了一次横渡嘉陵江,两次横渡长江的壮举。游长江时,必须有心里准备,只有闯过江中夹马水才能游到对岸,才能顺利到达。在游嘉陵江时,还差点发生意外。江北上岸后小伙伴一路玩着向江北嘴方向去。途中见到许多竹杆,我就想带一根回家晒衣服。从江北嘴下水后一路踩水,向朝天门游,但踩水到江心遇到几股乱浪,连吞几口江水后,心头开始发慌,调整状态后镇定下来,扔掉竹杆几个大把(自由泳)游到朝天门了。否则漂进长江、嘉陵江两江混合的夹马水,后果就不堪设想。俗话说,欺山不欺水呀。

乌龟石又叫夫归石。夫归石有两种说法。其一是,传说大禹治水路过重庆与当地涂山氏相爱成亲。成亲第四天,大禹就告别妻子,出门继续治水去了。大禹走后,涂山氏在家天天盼望夫君回来,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望穿秋水也未见大禹回来,长叹一声,吟咏出中国最古老的女声独唱歌曲,“候人兮,猗!”(大意是,夫君呀,等你等得好苦哦!)后来,涂山氏跳入长江,化作江中巨石继续等待丈夫归来。南岸有座山,就叫涂山。现在南岸区还有涂山镇,涂山湖这地方。以前慈云寺左边崖壁有两个巨大的楷书“水字”,上班路过那儿就能看到。现在已经磨平了,可惜了!另一说法是,轮船回重庆经过此石时必拉三声汽笛,呜!呜!!呜!!!(夫-夫-夫)以示我回来了,要靠岸。长此以往此石演化为夫归石的称谓了。
重庆也叫火炉,但没现在热。最热的时候,晚上也就搬张凉椅在坝子纳凉就过去了,不能在外面过夜,弄不好会感冒。蚊子太多时,点一根锯末面掺杂666粉做蚊香。当时家里穷,热极了蒲扇都人有争。后来有了电扇,就基本没感觉夏天难过了。不像现在家里没空调,夏天的日子没法过。
沧海桑田,那时的野猫溪,新生院,如今已高楼林立,高楼下的亡魂请安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