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姿势》伯爵雅之王婆的儿媳 赵文革

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不足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子里都是从山东移民到陕西的山东人。即使在陕西生话多年的父辈们也不太会说陕西方言,所以村里人都说一口标准的山东话。
山东人大多忠实厚道、宽容豁达、勤俭朴实。平日里乡亲们谁家自留地种的菜吃不了了,就会东家一把豆角,西家几根黄瓜地送人;谁家娶媳妇、盖房子了,大家更是送鸡蛋、帮忙更不在话下。乡亲们在一起生活得其乐融融。当然生活当中也免不了谁家两口子吵架了,谁家婆媳闹矛盾婆婆发威痛骂儿子媳妇了…类似的事情偶尔发生。但这种事情大都是关起门来在自家屋里进行的,常常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也许是受了那句"家丑不可处扬”的老话的影响吧。

八九年底我嫁到一个地道的本地人(陕西当地)的村子,村里人都说一口浓重的陕西方言。我最初的印象是他们发音特点是,重读声母,轻读韵母。
那时候我家隔壁住着王婆一家,王婆(她家在村里辈分大)早年丧夫,独自拉扯大四个孩子不易,后来东挪西借地给儿子娶了媳妇,可谓是历尽艰辛。据说王婆虽不识字,但心灵手巧、见啥会啥而且勤快能干,只是脾气有些大,村里无人敢惹。

记得那是夏天的一个早晨,我还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从街道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声音忽远忽近听不清楚,我忙穿衣出去看个究竟。刚出门老远就看见王婆从北向南沿着街道挥动着手臂、手指在空中一指一戳、情绪激动地边走边叫骂着。街道两旁三三两两地站着戴着围裙的老太太,抽着烟端着茶的老汉,怀里抱着小的,手里牵着大娃的媳妇、及揉着眼趿拉着拖鞋的年轻人,人们猜测着、议论着。我罕见这种阵势,有些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的事件。这其间王婆见人越来越多,叫骂得更加起劲,词汇量也更加丰富。上至祖宗八代,下至儿子孙子、猪狗动物,甚至天打雷劈的自然现象的词都用上了。反正我至今学她不来!

王婆边走边骂,遇到避她不及的人时还会停下脚步,双手比划着诉说起来,弄得对方一脸尴尬地、简单劝慰两句赶紧转身离开。这时她便旁若无人地、更加地扯着嗓子哭骂起来,象是她受了天大的伤害与委屈。
虽然王婆这么声嘶力竭、惊天动地地制造出这么大动静,围着街道绕着圈的叫骂,却一直未见被骂者出来回应。整个就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慢慢地许是走累了、骂累了,便坐在村顶头她儿子屋后西北角的青石板上,叫骂声依然忽高忽低的进行着,却不见儿子、媳妇出来劝解。“唉!王婆骂她娃哩。”端着茶喝的年长的老汉大声说道。经他这么一说,人们象是猜到了结局,渐渐地各自散去。

晚上家人们说起此事,婆婆笑道:“你才来还不知道哩,这王婆麻得很,谁惹了她,不骂个三天气是消不了的。你以后可不敢惹她噢!”“不可能的,我跟她又不会有啥交集。"丈夫说:“有啥事好好说不行吗?费这么大劲发泄,吃得多了,消化不了。”“人家摊上了个好媳妇,王婆再骂不言传。"婆婆说着瞟了我一眼。我明白其意,趁她不注意冲丈夫吐了下舌头,他笑而不语。

我心想,谁惹她生气,找谁理论解决问题不就好了,搞个泼妇骂街有啥用?这样人家生不生气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她是更生气了。说不定人家压根就没看到她的这番操作,那岂不是感情浪费……骂来骂去,岂不是骂自己?
第二天果不其然,王婆还真象婆婆说的那样,又如出一辙地重演了一遍头一天的戏码,只是不象头天那般的情绪激动。村里人也没有头天那么大的反应了,街道两旁稀稀拉拉地有几个人坐在自家门看热闹。大概是大家对王婆的作派是习惯了吧。以至于她骂到什么时候停的都不曾留意。

第三天早晨我外出回家时,村子里很安静,心想王婆今天象是没事了,跟自己娃能有多大气。边走边想快到门口时,猛一抬头才看见王婆一个人在自家门口石墩上坐着,一手拿着个蒸馍,一手拿着根葱吃着,旁边地上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洋瓷缸子。我不知道该不该和她搭话,就尴尬地连忙快步进了家门……看到王婆刚才的状态,我以为应该是没事了。就在我感到庆幸的当儿,忽然外面毫无征兆地就飘进了王婆的叫骂声,也许是这几天用嗓过度,她的嗓音略显沙哑,但丝毫不妨碍她那些不堪入耳的、对我来说较为新鲜的词语从她的嘴里喷出,而且愈演愈烈!她一个人骂一骂、停一停、说一说,村子里的街道成了她的戏台……
半天听不到动静,我从门里探出身子想看一下王婆是不是收场了,却看见她家瘦弱的儿媳妇坐在王婆对面平静的看着她,王婆停了骂声,不自然的端起她的洋瓷缸子喝着,周围聚拢来些看客。
这时儿媳妇开口说道:“妈,如果我和你儿子哪做错了,你给我们明说,我们改。你这样骂人我都不知道是咋回事。"不等儿媳妇说完,王婆厉声说道:“我想骂,我骂我儿哩又没骂你。我丢我人哩你管不着!”说着头扭向一边。“妈,你骂没骂我你心里清楚,我念你是老人,我让着你。但你有再一再二,不能有再三再四吧!我在我娘家没学会骂人,现在进了你家门,和你是一家人。如果你不嫌丢人,从现在起你骂一句,我跟你学一句,保证一字不差。如果你愿意,咱现在就开始!”王婆半张着嘴、瞪大了眼、端着洋瓷缸子的手静止在半空里,人完全楞在哪了。在旁边观察了好长时间的村干部说了声: “快算啦,算啦。又没啥大事,人家娃又不是不讲理的娃,有话回家好好说,王婆快跟娃回吧!大家也散了、散了。”“就是、就是。”众人附和着渐渐地散去。这时的王婆显然没了刚才的斗志,低着头趿拉起后跟踏倒的布鞋,手里提着洋瓷缸子的把儿,悻悻的朝家里走去。儿媳妇拿了板凳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反身将大门关闭。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听到过王婆骂街的声音了!
真没想到,一个长相平平,又没有念多少书的王婆儿媳妇,三言两语就把一个“母老虎”给制服了,真是佩服。以后有机会我得向她讨教,学两招。当然不是为了对付婆婆,最起码,家里安宁,和谐是大事嘛!
四叶草写作团队:
飞不动(崔粉),女,56岁,北屯街道办事处腰张东张人,语文教师,退休。一辈子喜读书,用心用情写作。
伯爵雅(赵文革)女,54岁,北屯街道办事处靳家村仁和组人,农民。生活简洁质朴,远离世俗,淡然面对生活的一切的村妇,以书为友。
张巧玲(小草),女,53岁,阎良振兴街道办事处民和东人,在职语文教师。生活态度佛系,能包容天下难容之事。
如蚁人生(梁峰),女,53岁,阎良区北屯街道办事处秦家村秦利组人,上过两年师范学校,在职语文教师。
编辑:高玉虎
本期作者:伯爵雅(赵文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