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那颗朱砂痣

                             文 /怀阳迎薰

       在开往曲阜的长途车上，我正迷迷糊糊的。挨座朋友的手机响了，朋友看了下短信，无声地苦笑着关了机。

        我问:“什么事？"

朋友的脸上倏然有点羞涩，“没事，一个朋友！”出于打发寂寞，我揶揄地追问道:"不是一般朋友吧！"

         “你想听吗，都是过去的事了。故事有点长”，朋友正了正身子，“你知道我当过六年兵!”他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为了叙事方便，下面以第一人称)

        我十六岁联中毕业那年，便当了本村小学教师。凭着对孩子的满腔热情和一手漂亮的字，很得孩子们的欢心爱戴。和风细雨刚干了两年，被村支书的亲戚顶替下来，交换的条件是参军当兵。我便有了一段当兵的经历。

         因有点文化，能写岀像样的通迅稿，又一手好字，被连队选为文书，经常为连队去公社邮局取发报刊书信。一来二去，便和邮局工作人员熟悉了。

         那天，我发完连队书信，出来发现门口骑来的自行车不见了！“这可是连队的车子，丢了该受处分呀！"我正急满头大汗来回找，漂亮的话务员小张在一个门口妩媚得向他招手，跑过去，发现自行车支在院子里。“这是局花婉莹姐送给你的，你好好享受吧！"小张拍了拍挂在车把上，装着满满大苹果的军挎包，一脸坏笑地做着鬼脸，跨着弹簧步轻盈地走了，“我可交给你了"。

        那是76年的一个冬天，在物质匮乏的时代，对庄户孩子来说，苹果绝对是吃不起的奢侈品。后来了解到，莹姐是公社书记的唯一千金，身材高挑，细皮嫩肉的，一头波浪烫发瀑布般倾泻下来，会说话的眸子汪着清澈深潭，醉人的笑靥给人以俗清新的美，做事更是大胆直率。“偷车”事件后，她不断来连队搞军民联谊活动，每每指名道姓地约我陪同。有时连队弄不到的生活必需品，她略施手腕就能解决，事成后便对我说:“小王，你怎么谢我呀？”

        十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侯，也是单纯的。每次连队放电影，她总能知道并说服连长，约我出来，我们临池而坐，观鱼戏水；寻草而躺，看云猜形。那时的我们没有烦恼，不想未来，眼中只有彼此，目光所及只是当下。虽然她是千金小姐，并没有盛气凌人，高人一等的姿态。

       朋友长长地吁了口气，从深沉表情看出，朋友正浸没在往日幸福的回忆中，那时心灵深处最甜蜜的柔情，该是兰姐那撩人魂魄的笑。朋友喝了一口瓶装水，又继续喃喃地说。

        那时二弟考上恢复高考制度以来第一批师范生，四弟五弟都在上学。本来可以以第二名的成绩上高中的三弟，被村干部以家里已经有了一名高中生的理由刷下来。这些兰姐都通过兄弟的书信知道了，她对我家很同情，对弟弟们的学习也很欣佩。有次她公社有个去益都县城蚕茧站拿良种的任务，她闻讯争取下来，坐车来到益都，打听去我家的班车，那时交通不便，每天开往的班车只有一次，而且早就出发了。她只好给我们家汇了三十斤粮票，六尺涤卡布料，恋恋不舍地望着远方益都西南连绵的山峦，登上回去的车。

        79年2月，震惊中外的自卫还击战打响了。做为舟桥部队的我们，有义不容辞上火线的光荣使命。第一批上前线的名额我没争取下来，十几天后传来部队有伤亡的消息，需第二批轮换。我坚决地报了名，在消息严紧泄露临出发的前夜，她泪流满面找到我。上前线。，对我来说意味着牺牲，告别意中人。做为她，意味着盼望着胜利消息，那数着心上人回归的日子，是最难熬的。熬过去就是希望，熬不过就是离别。那晚，风中夹杂离愁别绪，吹乱发丝，吹翩衣袂。我们回忆这过去的三年，期待战争结束，在详和的日子里，我们依旧是笑观池中鱼跃鱼沉，坐看天边云卷云舒。

        后来残酷的战争使我懂得了很多，清醒了很多。面对朝夕相处战友的牺牲，面对伤者生与死的煎熬，能够健康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说不出什么理由，我对她的感情中，已不像以前那样一往情深。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有一道坎。这道坎，是门第。我只是贫下男，怎么能给她带来幸福？牛郎织女的故事仅存在童话中，好好活好自已，才是人生第一要务。战争很快结束了，我虽然表面上一次次拒绝了她，可是内心为她好的那种矛盾的酸楚也折磨着我。这么多年了，我回忆起这段恋情，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我迅速提交上退伍报告，在退伍那天，我们二人再次分别，这一别，不再是短暂离别，而是诀别。在黄河之滨，我们执手相看泪眼，深知此去经年，必将物是人非。我不知道我转身离开的刹那，女孩作何感想。但我知道，我的心中，是依依不舍。人生有八苦，爱的别离如刮骨割肉，钻心之痛。女孩是男孩的初恋。那是四十年前的惊鸿一瞥，惊艳到我的，不仅是容貌，也是一腔柔情似水，更是她诗一般的名字——婉莹。

        望着朋友沉缅的样子，我才知道朋友竟有如此婉约的故事，才感到他细腻的柔情。他不再年轻的脸庞依稀着俊朗潇洒的影子，透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脑海中涌出我经历的一段趣事。

         那年腊月二十五去朋友家玩，已当爸爸三年的朋友赶年集回来说，帮我打发走后面那个女的，我说我已结婚并有孩子了，她不信，非跟着我来看看不可，直接赶不走！朋友刚藏了起来。有个打扮十分时尚的女孩骑车拐进来，那女子我认识，是做服装的，人长得周正漂亮。她说来村接活，渴了讨碗水喝。站在朋友当兵时留下的照片前，细细端详着。照片上的朋友确实英俊潇洒，浓眉下炯炯有神的眼睛，洋溢着阳刚之美，那丝浅浅地微笑，有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怪不得见过朋友的女孩都犯花痴！也巧，大嫂也回家热情地招呼我们，那女孩羞红脸推车趔趄着跑了！

         “姿莹姐后来呢?"我问。

         “人家拖了几年没找对象，后来找了大学毕业生，再后来是邮局局长了”。

        "你后悔了吗？”

        “ 后什么悔”，朋友一脸真诚地说，"只要她过得比我好”！

         有时，分手也是一种爱。

        人既要看透世间功名利禄，也要渗透初恋的藩篱与隔阂。愿你珍惜眼前人，因为一回首，她就是你心头那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