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谈:一句戏言酿奇祸,枉害了三条人命
文/琅琊一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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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嘉定年间,临安城有一户刘姓人家,丈夫名唤刘贵,祖上也算是官宦人家,有些根基,家业传到刘贵这一辈,却是慢慢家道中落了。
这刘贵刚开始也是读书人,却无甚功名,眼见得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便也想着做些生意。那个年头读书人大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半路出家做生意,买卖场哪有那么好混,一来二去,不光没赚到钱,本钱还折进去大半。眼看的大房子变成小房子,小房子变租房子,越过越拮据了。
别看刘贵家道中落,却有一妻一妾。正妻王氏,与刘贵自幼相识,只因二人久无子嗣,所以又讨了一房小妾,姓陈,人唤陈二姐。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倒也和睦。刘贵毕竟读过诗书,虽然做生意不行,待人却是非常和气,四邻八舍俱都喜爱,都尊称一声刘官人。也有那好心的经常安慰:“官人只是一时运气不好,才如此落寞,过得些时日,定然能财运亨通。”
这一日,正在家中闲坐,老丈人家中老仆却登门而来,对刘官人说道:“今日乃是家中老员外寿辰,特命老仆来接官人和大娘子,去家中走一遭。”
刘贵这才想起,自己将泰山大人寿诞忘却了,忙与那王氏收拾衣物,打叠个包袱,交于老仆背着,又扭头吩咐陈二姐,“今去老泰山家中祝寿,今日里定然不能回家,你且看守在家中,明日里早晚回还。”
二主一仆说完便去,离临安城二十余里,便来到了老丈人王员外家中。少不了嘘寒问暖、大排宴宴,待到宾客尽散,王员外安排客房,让刘贵夫妻二人休息。
第二天翁婿二人客厅叙话,王员外道:“贤婿,常言道:喉咙深似海,日月快如梭,你须得想一个养家的营生。我把女儿嫁了你,原本想着能丰衣足食,不料想如今日子过得如此窘迫。”
刘贵叹了一口气道:“老泰山说的是,但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如今我这般家境,便是去求些本钱,也是劳而无功,也只有老泰山这般怜念我。”
王老员外便道:“罢罢罢,你们过得这日子,我实在看不过,今日便资助你些许本钱,你去随便开个柴米小店,赚的些薄利养家糊口也好。”
刘贵道:“承蒙老泰山恩顾,定然要好好营生。”
吃罢了午饭,外老员外取出了十五贯大钱来,交于刘贵,道:“吾婿,且将这些钱拿去,先去租赁个门面,开张之日,我再与你十贯。你妻子便在此多住些时日,待到开张之日,我送女儿还家,顺道做贺,你意下如何?”
刘贵谢了又谢,背了十五贯钱出门还家,等到得城中,天色已晚。好巧却遇见一熟人,二人也曾有些生意往来,经常在一起探讨生意法门。那人便邀刘贵前去家中饮酒,有那现成的杯盘,弄得四五个小菜,二人推杯换盏。刘贵酒量不济,吃不多时,便觉得有些朦胧恍惚,抽身告别。二人约定,改日再一起探讨生意。
却说这刘贵背着十五贯钱,晃晃悠悠往家中走,按现在来说,得有晚上八九点钟了。那个年代没什么娱乐项目,天一黑基本都早早睡觉。话说陈二姐独自在家,虽然知道刘贵今晚上肯定回来,但是时间一长人也迷困了,就坐在桌前打起了瞌睡。
刘贵敲了半天门,陈二姐方才惊醒,答应一声,起身开了门。我们这位刘大官人进的门来,把钱交于陈二姐,放到桌上。陈二姐问道:“官人从何处得来这些钱来,要做甚用?”
那刘贵本来吃酒便有了几分醉意,又心怨陈二姐开门晚了,便戏言吓她一吓,道:“说出来,恐你见怪,不说时,又早晚须你得知。我一时无奈,又无计可施,把你卖给了一个客人,又因舍不得你,只卖了十五贯,待过些时日赚了钱,再加利把你买回来。看你开门都如此功夫,不要也罢。”
陈二姐听了此言,不想相信,又见桌上这十五贯钱却是实实在在;若是信了,平日里夫妻三人和和睦睦,怎么突然下得如此狠心。狐疑不决,只得再问道:“虽是如此,那也须告知我父母一声。”
刘贵戏道:“若是告知了你父母,定然是卖不成了,你明日且到了那人家,待日后我再央人慢慢与你爹娘说通。”
二姐又问:“官人今日在何处吃酒来?”
刘贵继续戏道:“便是把你卖了人家,与他签了文书,便吃了他的酒,这才回来晚了。”
二姐又问:“大姐姐怎未回来?”
刘贵道:“她与你姐妹情深,不忍见你分离,待你明日里出得门去,她才回来。”
陈二姐沉默不语,刘贵却强忍着笑意,不脱衣裳,直接躺在床上,一会酒劲上涌,不觉睡去了。
陈二姐独自坐在哪里暗想:却不知他把我卖给甚样的人家?我须先去爹娘家说知,就算明日里有人来接我,寻到我家,爹娘也须知晓个下落。
沉吟一会,趁着刘贵酒醉,收拾了随身衣物,轻轻开了门出去。去到左近平日里相熟的一户邻居,叫做朱三妈家里,宿了一夜。直言道:“官人今日无端卖我,我须得先去与爹娘说知。烦你明日里对他说一声,若是主顾来寻,可同我丈夫到爹娘家中讨个分晓,也好知道个下落。”
朱三妈道:“小娘子说的有理,你明日只顾去,我自与刘官人说晓。”
陈二姐在领居家借宿一宿,第二日回娘家不题。
放下这头,却说二姐走了以后,刘贵独自在家睡觉,半夜里家中进了一个贼来。陈二姐出得门去,门拽上未关,那贼人轻轻一推,豁得开了,蹑手蹑脚,进得门来。只见得桌上一堆大钱,便去取了几贯欲走。
那刘贵吃多了酒,口干舌燥,半夜里渴醒了。猛然间见屋中立得一人,正是贼人。起身喝道:“你这贼人,我从丈人家借的几贯钱来养家活命,你却来偷,真是非人也。”
那贼也不回话,照面就是一拳,刘贵侧身躲过,二人就扭打在一处。那人见刘贵身手灵活,拔步出房。刘贵抢出门来,紧追不舍,本待要呼喊邻舍捉贼,那人急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那贼人顺手摸起院中劈柴的斧头,一斧正中刘贵面门,扑地不起。几斧下去,刘贵命丧当场,那人却折返房中,取了十五贯钱,扯条被单,包裹停当,扬长而去。
次日天明,有人登门,连叫数声无人应声,只见大门也未关,进的院来,只见得刘官人劈死在地。一声惊呼,忙唤来四邻八舍。
却有昨夜陈二姐借宿的邻家朱三妈说道:“小娘子昨夜到我家借宿,说是刘官人无端卖她,她一早径先回爹娘家告知,教我今早来对刘官人说,既有了主顾,便可同去他爹娘家,也好讨个分晓。现今须着人去追她回来,便有分晓,也得有人去报他大娘子到来,好做善后。”
众邻居一面安排人去追那陈二姐,一面又安排邻居去给刘贵大娘子报信。
王老员外和王大娘子得了凶信大哭,对人道:“昨日里好端端出门,老汉还赠与他十五贯钱做营生,如何却被人杀了?”
报信那人道:“今早刘官人家门儿半开,众人推将进去,只见刘官人杀死在地,十五贯钱却是未见。小娘子也不见踪影,邻居朱三妈出来,说道昨夜小娘子去她家借宿,说刘官人无端把她卖与人家,小娘子要对爹娘说一声,住了一宿,今早径自去了。现已着人去追小娘子,好歹追她回来,问个明白。老员外和大娘子,须得去走一遭,给刘官人善后。”
王老员外和大娘子急急火火动身,赶入城中,咱们不题。
话说陈二姐清早出来邻居家,往娘家赶。那个年头已经开始裹脚了,走了二三里路,脚疼的走不动,只得坐在路旁,稍事休息。只见一个年轻后生,头戴方巾,身穿宽衫,肩上搭一个搭兜,里面装满铜钱,脚上丝鞋净袜,顺着路就走了过来。
来到了陈二姐面前,只见得路边坐着个小娘子,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明眸皓齿,莲脸生春,颇有几分姿色。
那后生放下搭兜,向前作揖道:“小娘子独坐于此,想必也是赶路之人,不知往哪里去?”
陈二姐还了万福,道:“奴家要往爹娘家中去,因走不动了,权在此歇息。”
那后生道:“小生是乡下人,因往城里卖得丝布,讨得些钱,要往那陈家庄那边去。”
陈二姐道:“告哥哥则个,奴家爹娘家也在陈家村左近,哥哥带掣奴家同走一程,不知可好。”
那后生道:“有何不可,即使如此,小生愿扶侍小娘子前去。”
二人一路同行,未走几里路,却听得后边高喊:“前面小娘子慢走。”两个人脚不点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赶上前来。
陈二姐和那后生觉得蹊跷,都立住了。那二人近的前来,不容分说,一人扯了一个,说道:“你们干的好事,却往哪里跑?”
陈二姐吃了一惊,细看却是平日里认识的邻居,有一个还是那朱三妈的丈夫,陈二姐道:“昨夜里也告过公公得知,我那丈夫无端卖我,我自去告知爹娘,今日你二人赶来,不知有何说?”
那人道:“我不管你那闲账,只是你家里有杀人公事,你须跟我们回去哩。”
那个后生见不是话头,便对陈二姐说:“既如此,那小生就先行去,小娘子只管回去。”
那邻居道:“既然你和小娘子同行,你也要与我等回去。”
那后生道:“却也奇怪,我自半路遇见小娘子,好心结伴同行,却为甚我扯我前去。”
邻居道:“他家有杀人公事,既是同行,说不定就有干系,若放你去了,回头却打没对头官司。”
二人不由后生和陈二姐做主,便要扯了二人回去。一会功夫就围满了看热闹的路人,有人道:“那后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夜敲门,你若无事,去了又何妨。”
那邻居接道:“你若不去,就是心虚,我们和你罢休不得。”
二人只得被扯着一路回转。
进的刘贵家门,人都围满了,好不热闹。小娘子入得进去看,只见刘贵被劈死在地,屋里十五贯钱也不见。真是惊的开了口合不上,伸了舌不回缩。那后生也慌了,便道:“我怎的这么晦气,没来由和那小娘子同行,做了干连人。”
正说话间,王老员外和王大娘子赶进门来,见了王贵尸首,哭了一场,对小娘子道:“你如何害了丈夫性命?劫了十五贯钱,逃走出去?天理昭昭,你还有何说道。”
小娘子无端受冤,辩道:“十五贯大钱确实是有的,只是昨夜丈夫归来,说是家中拮据,将奴家卖于他人,卖得十五贯大钱,还说今日便有人来接,奴家不知他将我卖给甚样人家,这才先回家告与爹娘知道。趁他睡了,才出得门去借宿在朱三妈家里,十五贯钱奴家却是未动。临行前也曾央朱三妈对丈夫说,既然有了主顾,便一同来我爹娘家交割,却不知官人为何杀死在此。”
那大娘子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昨日里我父明明把十五贯钱与官人拿来作本,开个小店养家糊口,他怎会哄你说是卖妾得来?定然是这两日独自在家,勾搭上了外人,又见家中拮据,不愿长相厮守,又见了十五贯钱,见财起意,与那奸夫杀死了官人,又去邻居家借宿来惑人耳目。如今你与一个汉子同行,可不正是你奸夫,还有何说道。”
四邻八舍都道:“大娘子之言,甚有道理。”早有那手快的,夺过那同行后生的搭兜,不由他分说,把那铜钱倒在地上,一文不多,一文不少,恰好是十五贯钱。
那后生急道:“我乃是一介丝商,姓崔名宁,与那小娘子无半点干系。昨日里入城卖得几贯丝钱,因在路上遇见小娘子,相问之下乃是同路,以此结伴而行,却不知前因后果。”
众人哪里听他辩解,只道:“真是天网恢恢,你与那小娘子通奸,又杀人夺财,同往他乡,真个该死!”
当下,王老员外扯住了崔宁,王氏扯住了陈二姐,众邻居簇拥着,同往临安府衙。府尹大人升堂,众人作证,把那前因后果一一说来。那陈二姐早吓得哭哭啼啼,崔宁直一个劲喊冤,府尹大声怒斥道:“尔等竟还喊冤,世间哪有这等巧事,他家失去了十五贯钱,你卖的丝钱恰好也是十五贯,这分明就是支吾乱说,况你二人既不相识,却如何孤男寡女同路而行?如此奸猾之徒,不打如何肯招?”
当下里着人拉将下去,将二人大刑伺候,直打的死去活来。可怜那陈二姐和崔宁受刑不过,只得屈招了,说是二人勾搭成奸,见财害命,杀死亲夫,劫了十五贯钱,一同逃走。府尹将二人定肘收监,押入大牢,着人将这十五贯发还原主,能不能到那苦主手中,那便不知了。
府尹行文大理寺,不日朝廷倒下公文:崔宁奸骗人妻,谋财害命,依律处斩;陈氏伙同奸夫,杀死亲夫,大逆不道,凌迟处死。当下大牢内取出二人来,判了一个斩字,一个剐字,押赴市曹,行刑示众。那崔宁和陈二姐浑身是口,也难分辩,做了一对冤死鬼。
这正是:
哑巴漫尝黄连味,难将苦口对人言。
奇祸缘由戏言起,口舌从来是祸基。